待到九歌情绪微微平复,问天才缓缓放开了手。不打不相识,两人初次见面便是在战场之上。战场上,他们是对立的,私下里他们一直是统一战营。神魔之恋是禁忌之恋,但魔界之君和神界神君都有私情,他们又有何惧呢?九歌向来是个爽利的性子,在她心中一直将凤天奉若神明,因此她从来不觉得对问天倾心是什么错事。而于问天而言,找一个与自己心意相同的人是多么的难,他自是要珍惜的。说到底,谨小慎微到今时今日,他已经累了,他所珍视的东西再也不能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了。
问天伸手拍了拍九歌的肩,随后坐到了一边:“我自己也是有妹妹的人,因此在我看来浅容做的已经非常好了,你不必用自责或是内疚折磨自己,他的好坏不会单由你或是我来评说。”
九歌眼眶还是微微发红,但神态却是轻松的,这些年来的纠结在今日得到了释然。也不仅如此,她还获得了她所渴望的幸福,曾经感觉遥不可及,现在却近在咫尺。
微风吹过,垂柳微荡,没人注意到柳条中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影。两道淡黄色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正是刚刚在神界忙完事务的君殇和吟双。吟双兴致蛮高,拉着君殇四处赏玩,君殇始终带笑,配合的跟着吟双。最后两人玩的累了,找了个街边的小摊子坐了下来。
吟双右手轻攥敲了敲桌子,冲君殇说:“既然来了,咱们也应个景。”说完又冲急匆匆跑来的小伙计道,“两碗乌米饭,再来两盘小炒。”
不过半晌,饭菜便都端了上来。虽然不似在神界吃的那样精致,味道却也十分可口,吟双和君殇都是教养极佳的人,小口小口的用起饭来,和周围一片的嘈杂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侧目。
用过饭后,两人散步消食。君殇表面十分淡定但心里其实十分欢喜,他虽是创世神君,但鲜少有机会到凡界来,而仅仅只是为了游玩如此纯粹的目的而来那就更是少之又少。吟双本意便是带君殇出来散心,自然是费尽心思的惹他高兴,因此一番下来两人皆是兴致满满。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倒是有不少人回家去了,一时间街上的人却是有些许稀疏。君殇本不是感伤之人,这时候却有些感伤之情。
吟双自然可以感到他心境的变化,两人立在桥上望湖,她有意劝他:“殇,你瞧,这世间一切皆是你祖先所创,如今便都是你的。这世间最无忧的人本该是你,你却担起了最重的担子,这份功德是无人能及的。”
君殇似有所感,微微抬起手,似是托住了湖中的明月了,眼神中却愈发悲凉:“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色,又岂是我的祖先可以创造出来的?”他们卑劣而肮脏的心又岂能创造出如此美丽自然的世间?
他将手放下来望向对岸,那岸上其实有两个极为醒目的身影,只是方才他眼中只有那镜花水月,一时没瞧见。
那两道身影正是初羽和凤天。他二人本来都打算离开了,但临走前初羽感知到周围灵气大增,因此留下左右观望一番真真是惊到了她。
若说只是望见君殇和吟双,被他俩瞧见有些麻烦,但也不至于如此吃惊,只是这一打量,对岸站的是君殇和吟双,左侧一坐一立的是九歌和问天,右侧却是刚刚站定的孤冥川和问情。初羽微微扶额,今日是上巳节,她能理解大家都想在这一天下凡来,但如此凑巧还是十分罕见的,毕竟君殇事忙,而问天和九歌迟迟没有袒露到明面上,而孤冥川和问情才是她想不通的,问情才刚刚从鬼门关里出来,为何匆匆忙忙就赶到凡界来呢?
只是多想无益,如此场面恐怕回去之后少不了有一场风波了。初羽轻轻摇摇头,恢复了心情不再多想,此时这桥上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君殇吟双和孤冥川问情早已不见了踪影,另一边问天九歌也朝着他们这个方向俯身抱拳后离开了。虽然大家都很熟悉了,但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显然没有打算一起同行的。
凤天笑了笑:“这好生巧,正好被你家创世神君瞧见了,这可怎么办?”初羽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还笑,这后果严重着呢,估计我这神君的位置都够呛了。”
“那便罢了,来魔君当女主人不好吗。”
“不好,谁要去你那穷山僻壤的鬼地方。”
凤天无奈笑笑,从怀中掏出个泛着银光的物件:“一穷二白的魔君给初羽神君送好东西了。”初羽一瞧,凤天手中的物件正是当年在语愿山她不慎砸碎的那一只白玉手镯。破裂的地方又被人用银环接上了,显得倒是更好看了些。
初羽从凤天手中接过手镯,直接套在了手上。白玉在月光下通体透亮,银环处泛着白光。凤天握住初羽的那只手说道:“这一次我将一缕自身灵力投入其中,除非受到比我灵力高强之人的攻击,否则就不会坏掉。”灵力少了还可以在灵力聚集的地方吸收,自身灵力却是靠人一点一滴修炼出来的,若是没了还需要付出精力再去修炼。
虽然保护手环的这一缕灵力于凤天而言不算什么,但其中心意初羽自然是明白的,手镯的失而复得,他们的重归于好,预示着此事的彻底翻篇,今天过后,回忆起这件事便不再允许她感伤悲痛了。
初羽对凤天心意的理解十分透彻,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将手镯还给她的原因,他需要给她时间接受这一切。但今日见到陌无双,让他的内心起了新的波澜。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死,他的心魔可以去除,而初羽的遗憾也可以弥补了。
凡界的坟地放眼看去都是一个个小土包,前面竖着一个简陋的木板,木板上寥寥数字记录了里面躺着的人的一生。这地方阴森森的,若是从前问情恐怕心中还有些忐忑,但不久前她已经成为神仙了,这种阴气她便感觉不到了。
孤冥川双手抱着风蓁,问情默默的跟在他后面,心中思虑万千。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还是挺遗憾的,若是她死了风蓁还没救回来就糟糕了。但当她醒来后,一切就变了。孤冥川语气如往常一样,很平淡的告诉她,她飞升成神了,而现在他们要去凡界将风蓁葬了。
几百年的执念变得不值一提,一般人都会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多年来的执着和坚守是为了什么,但孤冥川不会。他清楚自己的目的,他想复活风蓁,而现在他成功了。问情可以说是风蓁的延续,但不是替身,两者是有区别的,在问情身上,有着更多的可能。既然如此,于天道于人情,显然留下问情才是更好的选择。
孤冥川为风蓁选的地方是一棵桃树。这当然不是当年初见时的那棵树了,物是人非,终究只能留下个念想。孤冥川将风蓁安置好,静静的坐在一旁,不曾言语。问情只好坐在他身旁,同他一起发呆。
直到过了午夜,街道上自然已经冷冷清清了,两人依旧没有离开。问情微微活动了一下,只好率先开口:“桃华姑娘时隔多年终于重归故里,心里大概是欢喜的吧。”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冥川,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做。”既然将她强行留了下来,坚持了这么多年,就应该坚持到底。半途而废对风蓁对自己而言都是件痛心的事情。
“你都想起来了吧。”孤冥川没有一丝试探,十分肯定的说出这句话。他说的没错,问情确实想起来很多事情。
她自己的事,风蓁的一生。
风蓁是她的前世,魂魄齐全,获得灵力以后她就可以想起前世的事情。而自己的事情……是在她遇见问天之前。
她一直不清楚为什么对孤冥川一见倾心,在她看来姑娘家先动心是件很不成体统的事情,这让她觉得对不起问天的教导。但今日,她终于知道这份情动并不是空穴来风的了。
盛世太平尚有孤儿乞丐不得饱腹,流浪街头,更何况当年皇帝昏庸,乱世当道,流离失所,当街乞讨的更是大有人在。
因为战争不断,却没有朝廷的抚恤,将士战死沙场,他们的妻儿却无人问津,最后皆是惨死街头的景象。都城内,也能看见一群衣衫褴路,灰头土脸的孩子们因为一个白馍而抢作一团,有不少都死在斗殴之中。血迹飞溅到一旁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的衣服已经辨不出颜色,眼神胆怯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她虽然饿,但她争不过他们,而且她也不想为此丧命。
她双手紧攥着衣角,默默地往远处走,冷不丁却撞到了人身上。她大惊,连忙跪下,头贴在地上,牙齿打颤的说不出一句话。恐惧让她无法抬头看见眼前的人露出的些许内疚的神色。身材高大,面容苍白俊秀,来的人正是孤冥川。他没想到失去一魂一魄,这个如此福泽深厚的孩子居然沦落至此。
小姑娘许久不见有动静想要缓缓抬起头看一眼就听见有个好听的声音在问她:“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她紧张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能隐约听得一个“晴”字。眼前的人露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道:“我叫顾子川,若你无去处不如跟着我做个丫鬟。”小姑娘不过是个三四岁的稚子,虽然被吓得够呛却如何懂得其他,当即便点点头随着孤冥川走了。
名叫顾子川的少爷公子对她很好,她逐渐愿意开口说话,不再因为胆怯而垂着眸子,性格也越发开朗起来。她知道少爷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一直让自己为救命恩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喊道:“少爷公子吃饭啦!”孤冥川有些无奈,慢慢走到桌前坐下道:“丫头,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少爷公子。”晴丫头有些困惑:“可是我见街上的贵人都叫少爷啊公子啊,我以为这是个顶好的词。”
“可是这两个词不能连在一块叫。”
“但分开叫不就和其他人一样了吗?”晴丫头不禁眯着眼笑了,“少爷公子是最好的人,和他们都不一样,要把两个词连在一起才衬得上。”
孤冥川愣了一下,愧疚的神色再次一闪而过,他拿起筷子假装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就都别叫了,换个别的。”他看见晴丫头的神色,连忙制止道,“别问我,叫什么自己想去。”
一晃几年,六岁的晴丫头依旧不知道叫孤冥川什么,只得一直唤少爷公子。直到那年除夕,她和少爷公子一同坐在院里看烟火。
“少爷公子,你说除夕是一家团圆的日子,那你的家人呢。”
“我同你一样。”
“哦。”晴丫头应一声,接着又感叹一声,“少爷公子,现在是除夕夜,既然我和你坐在一起,那在我看来少爷公子就是我的亲人了。”孤冥川没太在意随便应了。晴丫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孤冥川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小丫头的眸子在烟花下变得璀璨而明亮,漂亮白净的脸蛋,舒适合体的衣服,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胆小无助的小乞丐了。晴丫头冲着他粲然一笑:“少爷公子,我知道叫你什么了。”
“我叫你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