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差走后,麦吉和君满看见那张桌子就反胃。为了再多看几眼神仙姐姐,君满提议换了个座位,麦吉一刻都不想多待,他心不在焉地和君满聊了几句后便向他告别,独自起身去土地那里报到。
这附近,土地庙随处可见。神灵界的宅居用物一直受凡人影响更迭交替,早些年为了与光鲜亮丽的城市规划相协调,人类推翻了土地灰黑的小泥房,重新在上面竖立起一座长方形建筑,材料不明,墙体可在瞬间转换装饰。新居最初建成时,土地原本对它浮夸且毫无章法的外型很是不满,可那晚他许久没有香火贡品的土地庙竟然亮了整整一宿!第二天,第三天......夜夜灯火通明!于是他逢仙必说这里的凡人是如何敬重他,不仅为他四处建庙,还夜夜都点长明灯!虽然事后查明那些不过是人类为了招揽生意而做得灯箱,俗称广告牌,与土地的功绩没有半点关系,但是为了天下苍生,玉帝还是下旨严守真相,并对其常年守护一方土地,受到万民拥戴的事迹给予嘉奖。那以后,各地的土地爷们纷纷行动起来,掀起了一股迁居热潮,甚至是那些有庙宇的土地公们也搬进了广告牌下面。“好生羡慕!“望着土地们上天入地、鞠躬尽瘁的身影,众仙交口称赞。
麦吉在广告牌的两脚间也就是土地庙的门柱中间朝南方拜了三拜,顿时觉得周身一轻,眼前立刻变成了熙熙攘攘的办公大厅。在这里工作的契约精灵均着黑色西裤,浅黄色衬衫,打黑色领结,行色匆匆。中间的引导台前排满了前来办事的精灵,等转过好几道弯,轮到麦吉时,花钟上的半枝莲都开了,已是上午十点。
一位金发精灵迎向麦吉微笑道:“您好,我是艾斯。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今早接到水差通知,过来……审查。“麦吉低声含糊着。
“好的。我需要查实一下您的身份信息,请张开翅膀。“艾斯手持一把蓝宝石法尺,从麦吉张开的翅膀上轻轻拂过。同人类的指纹一样,每个精灵翅膀上的纹路也是独一无二的。他放下法尺和同事耳语了几句后便走出引导台,笑容满面道,“麦吉先生,我们等您很久了,这边请。“
“好...“面对艾斯贵宾般的引导,麦吉觉得自己实在难以找到做错事的感觉,只好一边走一边调整着面部表情。
“伯公,麦灵麦吉在此等候。“艾斯领着麦吉站在水晶珠帘后恭语道。
“请进。“洪钟般的声音刚落,珠帘自动移向两侧。
麦吉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他扬着头,眼睛却瞟向脚底蜂窝一样的六边形地砖,上面正时不时地转换着各处街景,人类的活动一清二楚,当然,也能看见精灵的。
“坐。“土地正埋首于案前奋笔疾书,麦吉身旁的砖缝中很快向上生长出一段绿色茎叶,一朵五角铃铛样的紫红色花朵缓缓绽放。
麦吉看着那同三世欢心颜色一样的花座,心里念道:“桔梗?审就审,搞这些不痛快的做什么?“可他就这么忍着,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也不坐。
土地没有抬头,只接着问道:“昨晚戊时三刻,你都做了些什么?“
“昨晚,我见馒头铺里的孩子对她娘给他熬得米汤不感兴趣,就放了一粒三世欢心诱他喝,谁知他刚喝完就晕了,他爹娘把他送去了医院,到现在都没回来。您就直接告诉我吧,我究竟犯了什么事儿?“麦吉只想要个痛快。
“嗯,你很诚实。精灵守则P567条有云,严禁精灵将人情晶粒加入人类的食物当中。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纸上的沙沙声没有停,那花却悄悄地往麦吉身边靠了靠。
“现在清楚了。“麦吉嘟囔道。
“对于造成严重后果的,将会被判摘除翅膀。这点,你也应该很清楚吧?“土地一边继续忙碌,一边问道,语调平缓。
“清楚。“麦吉努力保持着镇静,眼睛看向土地砚台旁一只驼着小兽的白玉羔羊,或是贪食墨汁的缘故,它整张脸都黑漆漆的,此刻正用它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麦吉,好奇地打量着。
“今早,那孩子死了。“土地轻轻抬笔,一块六角形地砖从地面弹起缓缓浮到麦吉面前,光影浮动间,麦吉看见老板娘扑倒在一张抢救床上,紧紧搂着那具小小的躯体……
即便早就预想过无数遍这样的结果,麦吉还是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土地微微抬头,眼睛透过镜片上方瞟了麦吉一眼,继续道:“我们查了生死簿,这孩子啊,本就该死,死在他母亲手上!“
“啥?怎么会……“麦吉难以置信道。
“当然,那也并不是他母亲的错。这孩子的体质本就不同于常人,他前世曾受到过诅咒,无论他转到哪一世,都绝不能再食用人间的一草一木。所以,每次转世之后他都会早早夭折。“土地解释道。
“哦,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我,撤啦?“虽然觉得有些可惜,麦吉还是暗暗舒了口气。
“等等。“土地公阻止道。
“还有什么事?“麦吉心里一沉。
“你被起诉了,那个婴儿的灵魂向判官起诉你谋杀。“土地依旧边写边说,似乎正在说得是“他想吃饭。“如此这般理所当然的事。
“你说什么?!“顾不上什么礼法,麦吉直接冲到土地的案桌前,贴着他的镜片吼道。
“大胆!下去!下去!“土地头后仰着连连挥手道。他扶正眼镜伸手在背后的书柜中挑起一封花笺扔到麦吉面前道:“判官的信函,你自己看!“朱砂封印褪去,审问小宝的场面缓缓浮了上来,土地看了一眼麦吉继续道:“听到了吗?他说他本来不想喝那碗米汤,是你为了一己私心加入三世欢心引诱他,才最终导致他提前结束了这一世的性命。“
“可恶!“麦吉瞪了一眼那抹暗灰色的幽魂,愤然道:“他就算不喝那碗米汤也是会死的!”
“咳咳,可你确实违反了法则。“土地公正色道。
“为了这本就该死的臭小子,要摘我翅膀?“麦吉怒到极点,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如果没有翅膀,他还怎么收集人情晶粒?他甚至无法从事任何工作!最后沦为枯魂,依附落叶苟活。哼,要是自己将变成今早遇见的那些浮怪……“您老直接判我死刑好了!“麦吉嚷道。
“按照律文,我只能摘你翅膀。况且,生命即便再短,也有它存在的意义,人类的生活更不是你们精灵一族可以干涉的。纳入律法强制执行就是为了限制你们这样的行为,对于造成严重后果的当然要给予严惩。他愿意调解就……咳咳,总之上面的意思就是,念你此举本意不坏,让我在你的翅膀被摘除后给你安个职位,保你衣食无忧。“土地看着桌上空空的茶杯,还是假装端起,喝了一口。
“等等,刚刚你说调解,什么调解?又什么上面的意思?你给我说清楚!“土地的掩饰可没能逃过麦吉的耳朵,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位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金发精灵,难怪对一个违反条例的精灵如此客气,原来是心中有愧!
土地有些无奈道:“他说只要你答应帮他解开诅咒它就会撤消起诉,我们自然也不会追究。“
“我答应!“麦吉急忙喊道。
“上面的意思是,不能让你答应。“土地严肃道。
“凭什么?“麦吉不服气地嚷道。
土地思索了一番解释道:“虽然那个灵魂转世太多,我们暂时无法探清它的前世。但你想想,连转世都无法消灭的诅咒,即便是今天,拥有此等法力的上神也是寥寥可数。再说,能遭受到如此责难的,定是做了什么毁天灭地,残害苍生的恶事。像这种至奸至恶的灵魂,怎能轻易帮它解咒!“
“这咒怎么解?“麦吉不依不饶地问道。
“据他所说,只要获得精灵的宽恕就可以。比方说,你是麦灵,只要你宽恕他,他从此就能吃上小麦做成的食物。“艾斯站在一旁解释道。
土地也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天地之间多张嘴而已!“麦吉不满道。
“没那么简单,他是要你助他彻底解开诅咒。“土地抬头看了麦吉一眼便继续埋首于案桌上的公务之中。
“你是说他要让我帮他得到其他精灵的宽恕?“麦吉追问道。
“没错,是所有的。“土地头也不抬地答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就是说我得时刻带着他咯?那还真是麻烦。不过算了,谁让我欠他的。我答应了!“想到自己平白惹来这么多事,麦吉懊恼不已。
“可是,他将不仅是你一个人的麻烦。“土地晃晃脑袋道,“没有了那个诅咒的约束,他就能存活于世,往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若是真怕他活,以那位上神的法力直接将他挫骨扬灰好了,还下什么咒!我看这解咒的法子,无非就是让他做好事,自然也是觉得等他的惩罚受够了,能够得到救赎。你们怎么就不明白那位上神的良苦用心呢?“麦吉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
土地愣了愣道:“是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不过现在该怎么办?当初是哪位上神下得咒早已无从知晓,无法请旨显明圣意。眼下判官在文书上分明写了'取消调解,维持原判'我一个小小的地官必须按章办事啊!“
“你!“麦吉实在难以相信自己花了那么多口舌竟全都废在“按章办事“这四个字上!那还见面做什么?倒是在门口直接割了他的翅膀啊!
这时,一旁的艾斯再次开口道:“伯公,文书上写得是'建议:取消调解,维持原判'。既然是建议,那就是说,具体如何惩处,还在于您。您若是助天行善,也算功德一件。“
麦吉眼前一亮,充满感激地看向艾斯。
土地拍案道:“好一句助天行善!这也有理,那本官就成全你们吧。麦吉,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此次帮他解咒,也是在积德,务必要全力以赴!“
“遵命!“麦吉终于松了口气,再没什么比保住翅膀更值得全力以赴的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麦吉继续问道。
“因为没打算让你们调解,所以送他转世去了。“土地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奋笔疾书起来。
“这可怎么办?他转世后就不认识我了,我还怎么帮他?“麦吉想早些解决这个麻烦,急急问道。
“你放心吧,那家伙转世次数过多,早已对孟婆汤免疫。哎,这孟婆汤的配方又得改了,要赶紧写好上表的折子……“土地低头答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麦吉再次冲到案前,凑到土地跟前问道。
土地埋头不语。
艾斯微笑着将麦吉拉走,引到珠帘外,说:“您回去准备一下,三天后我带您过去。按照规矩我需要在调解现场为你们公证。“
“好吧。“麦吉点点头。
跟着艾斯又办了许多手续,麦吉这才离开土地庙。虽然保住了翅膀,也重新获得了采集人情晶粒的权利,但看着已经回到家却没有开门做生意的这对夫妇,他实在开心不起来。空气中飘浮着许多浅蓝色飞絮,虽然无害,但一旦粘在翅膀上就很难清理,路过的精灵纷纷避让。麦吉不小心沾到一些,飞着费力,索性合起翅膀直接落到了窗台上,渐渐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