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凡手持这把剑名为“神荼”。
万物有灵,花草树木皆可成精,与其他妖怪不一样的是,它们成精之后每一百年会经历一次天雷劫,经历一次天雷劫为一转,千年为期,只要花草树精可扛住十转天雷,那么便可化形为妖。
贞观十四年,李淳风在洛阳城郊发现一株快要成精的桃树,他助桃树渡过第一次天劫,临终前嘱咐后人看管好这株树魁。九百年后,天禄二十七年,当代国师李少源将已经经历九转的桃树取出,呕心沥血制成了这把桃木剑,取名为“神荼”。
天雷乃至阳之物,桃木又能祛邪,故神荼这把剑对于邪魔外道有很大的天然克制,再加上接近两千年的风雷阁香火供奉,怎么看这把神荼都是一把神兵利器。
然而天雷无妄,神荼精魄被打磨了九百多年,只差一步便可化形,被人强行取出,断了长生道,其中怨气,可想而知。
所以从它被制成到后面两千年内,也只有十三任主人,而且十三任主人都在不惑之年前横死。
神荼也被风雷阁供奉在它第十三任主人的牌位前供奉了三百年之久。
再也没有人愿意使用它,风雷阁道法千万,犯不着为了一把剑而生死道消。
“兵者,不详之器。”李炎拉着三岁的李一凡进入风雷阁,来到神荼面前,他指着这把吃灰三百年的神荼,对第一天来到风雷阁的李一凡说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东西,不伤己,光伤人。”
你愿意拾起这把剑么?
老师这样问他。
神荼自行浮起,悬在李一凡身前。
李一凡拿起了剑。
从此,钟情于剑。
除剑以外,别无他物。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剑光在夜空中闪动,与“青鄍”的虚影风刃碰撞着。画舫上,林荫道旁的斜坡上逐渐围满了人群,不怕死的长安人充分发挥他们爱看热闹的天赋,还给面子的叫好着。
李一凡的心境和他逐渐起伏的胸膛一样变得有些紊乱。他用的是风雷阁的祖传剑法《风雷剑》,由风雷阁另一个祖师袁天罡创造,历经两千年的圆融完善,炼至深处甚至可引天雷。
风雷阁道藏管理严格,这得益于大唐强盛,按理讲外人绝不可能看过,可是眼前这个来自东胜神洲的妖精竟然能预测他下一剑的出剑,他的风雷剑像打在棉花上一样使不出力。
青鄍看过很多书,但是他的确没有看过风雷阁的家传《风雷剑》,但是剑道万千,殊途同归。他之所以能够打的李一凡这么难受。是因为他在李一凡起手式的时候都在开始分析,这种起手式在哪里见过,东胜神洲钟山派的《钟山风雨剑》起手式相同,第一招北俱芦洲五军山上的《剑神九剑》第三剑一样,第一招之后的变招很像东胜神洲梅花宗的《梅花三弄》。
靠着熟读百家之法,“青鄍”打的游刃有余,十招之内半数都能预测成功。
“鸟人好样的!”
“小道士加油啊!”
“你别说这小道士有点帅啊。”画舫看台上有衣着华丽的女子捂扇悄声说道。
“男人不都是那样,两个眼睛一个鼻的,我倒是觉得那个鸟人别有一番异域风情。”身旁一个被搂着的女子娇笑道。
“你呀。”
“你好坏!”
画舫的看台上,有爱看热闹的达官贵人子弟搂着佳人,就着美酒,喝着彩。这是长安城的两大特点,神仙志怪面前波澜不惊,玩世不恭外加一份风流倜傥,绝不吝啬对他人的赞美,最是能展现长安贵公子的气度。
鸟人悬浮在半空中,身上横七竖八被剑气割的伤口正渗着血。小道士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一尘不染的道袍也林林散散粘着血和泥屑,乌木簪不知道掉落在何处,整个人披头散发,力竭而半跪在地上,神荼半插在地面上,被小道士用手扶着。
夜风微凉,看台上的人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手上的汗毛不知不觉中竖了起来。
风雷剑诀开篇有云,“巽为风;震为雷。风雷激荡,其势愈强,雷愈响,风雷相助互长,交相助益,炼至深处,可引天雷。”
但是李一凡出手只见风声,不闻雷声。
不是李一凡剑术造诣不够,一个沉浸剑道二十余年的天才少年,他的风雷剑早已大成。
之所以不引天雷,原因有二,一是神荼本身雷意太重,李一凡无法压制住神荼近乎千年的雷意,一旦引雷必然会引起天地异象,他没有用过这招,也不知道这招的威力如何。二则是画舫与坡道两旁围观的行人太多,李一凡从来不惮于杀人,但是他从未杀过普通人,不是因为风雷阁严律禁止伤人,只是因为所看见的风景不同,眼界不同,普通人在他眼里与蝼蚁无二,何必与蝼蚁置气。
但此时情况变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李一凡,是被一只来自东胜神洲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打成这样的,看台两旁的人,无论是那些所谓的贵公子还是俏佳人,皆用看猴子演戏般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从未看见过天空中的风景,不过是一群蝼蚁,也敢嘲笑雄鹰?
从未有过的道心不定,心湖泛起波澜,神荼察觉到了李一凡的心境,雷意从原先一丝一毫的渗出逐渐加大输出,雷弧跳跃在李一凡指间,天地间多了一缕风,风吹起了李一凡略显破烂的道袍,吹起了他的头发,吹起了渭河河畔的波浪,波浪蘸湿了画舫上小娘薄薄的衣裳。
天上隐隐有雷声翻滚,李一凡的双目喷涌着闪电,他杵着神荼起身,拿起神荼,神荼喷涌着三尺电光。
半空中的“青鄍”收起了原先嬉笑轻松的表情,围绕在他四周的空气变得凝实起来,坚若钢铁,右手握着风刃,左手放在衣摆后悄然掐诀。
李一凡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握着神荼,劈向青鄍,神荼上的雷电大作,直冲云霄。
风声,雷声大作。
四周胆子大点的围观者叫起好来,同时伴随着一些女子或清脆,或软糯的惊呼声。
神荼斩进“青鄍”身旁的空气,下落之势顿时一缓。趁此空挡,“青鄍”左手掐诀,口中默念法相天地。一只青色巨鸟出现在渭河河畔,巨鸟双翼遮天,一个更大的虚影笼罩着巨鸟,虚影闪烁着五彩流光,天地之间除了那一抹雷意的燥热,又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来自远古洪荒的气息。
鸾凤血脉,全开。
鸾凤展翅,回头一啸,一声清脆的凤鸣响彻在这一方天地,神荼喷吐着惊雷斩在虚影身上,一时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跟随李一凡的那群黑衣人在这碰撞之前早早遁走,原先被青鄍束缚在原地的那些属于天机营,隐藏在人流之中的修士异人来不及逃,全部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更别提画舫上观看的红袖白衣们,还有林荫道旁坡岸上围观的路人们,全部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刚刚有良人佳人举酒对约,趁着七夕佳节说好的海誓山盟,生死相依,转眼间就成了现实。
李一凡七窍流血,软软地从半空坠下,虽然倒地不起,可依旧留存着意识,双手想努力支撑起身体,可是支撑到一半却力竭而倒。
“青鄍”模样更为惨淡,真身被那一剑破除,皮肤多处被天雷烫伤。背上出现一条长长的伤口,残留的雷意烫着伤口滋滋作响。可是“青鄍”还是赢了,他还站着,相比于李一凡失去战力,他起码还能打。
“青鄍”抹抹嘴角的血沫,骄傲地说道:“我赢了。”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李一凡虽然伤的严重,可本着自身风度,李一凡还是心悦诚服地认输了,一如三年前那场一言不语的论道。
“青鄍”赢得惨淡,可是依旧是赢了,他说道:“你不是技不如人,你知道你输在哪里么?”
“何处?”
“你那一剑不够果断,被我风墙阻塞后你停留了半拍,让我现出真身,双脚落在地面上了。”
“落在地面又如何?”
“没文化,真可怕。”“青鄍”翻了翻白眼,“地面可以导电,双脚落在地面上,你的天雷落在我的身上最终被地面分摊,虽然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区别,横竖还是一死,可是对于我们这种肉体强横的妖怪来说,那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李一凡不明白青鄍那种溢于言表地想要告诉对方授业解惑地心态喜悦在何处,也不明白青鄍说的那些原理,但是简单来说,还是自己不够果断,他沉吟片刻,说道:“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
“青鄍”看着对方虚心接受,不由得更为满足,“那么你可以放人了吧。”
“为何?”
“你输了呀。”
“我输了为何要放人。”
“青鄍”看对方输了还不放人,急了,“害,你这人。”
识海内,青鄍捂额,看着“青鄍”说道:“这不是游戏,也不是切磋,对方是想要我们的命。”
“你不早说?”“青鄍”明显吃了一惊,“以前帮你打架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啊,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杀了?”
现实内,“青鄍”目露凶光,威胁道:“你不放人信不信我把你杀了。”
“青先生要杀便杀,一凡技不如人,事关我唐国千年大计,还望恕罪。”远处,有一人身穿黄紫道袍,腰悬白玉带,头戴莲花冠,衣着华贵,御风远游而至,身后跟着和李一凡一样身穿青灰道袍的李一澈。
中年道人看了四周,微微蹙眉,李一凡挣扎起身,起到半途跌落在地,李一澈赶紧过去扶着,李一凡尽力不去靠着李一澈,向中年道人作揖道:“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