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钊明与上官霓相逢与微时,当时,他是炙手可热的当今太子,她是叛贼将军的孤女。
没有人相信一个想篡位的将军生的女儿会老老实实的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
即使那名叛逆的将军死了十六年。
也是那年七夕,八河相聚于长安,故而长安内河道众多,河道两旁边平日里是妇女捣衣的地方,是孩童戏水的地方,今日过节,早早挂着灯笼彩灯,每隔几里便有一座桥,桥上人来人往,趁着灯火阑珊,才子佳人相遇于人群之中,四目相对,眉目传情,无数佳话由此产生,于是桥上就成为了每一个读书人心目中的情感圣地。
太子李钊明在桂月桥上携好友同游,言谈之中互相调侃,不知是哪家公子说了一个笑话,引得众人捧腹,李钊明趴在栏杆正笑着,一只乌篷船从桥底游过,李钊明看见了亭亭玉立在船头的上官霓。
月桂桥由汉白玉装饰,桥两边护栏上雕着吴刚伐桂的故事,白色的石桥在灯火的点缀下略显晶莹,在湖面上衬映,乌篷船有些老旧,越发衬着那女子娉娉袅袅。
第三天,太子带着聘礼和整条街一样长的仪仗队,吹锣响鼓,喜气洋洋地走进了冷冷清清的将军府。
大臣反对,皇后反对,底下的弟弟们蠢蠢欲动,希望借此扳倒大哥。
“你想好了么?”御书房内,他跪在地上,皇帝批改着奏折,头也不抬的问李钊明。
“儿臣想好了。”
“不后悔么?”皇帝似乎遇见了一个难题,停笔,咬住笔杆,思索着,“你执意要成亲的话可能会失去一些大臣的支持,老四和老六已经开始去串门了,最重要的是,你娘对你私自求亲这件事,很不满意。”
“母后那边我自然会解释清楚,不会连累父皇,至于其他人,我需要管么?”
“好!”皇帝满意的说道,顺势把奏章一批,感觉神清气爽,“你去跟你娘说清楚,别让她撒气在我头上。”
皇帝挥挥手,示意李钊明可以走了,在李钊明走到门口时,又大声提醒道:“记得,态度诚恳一些,别和她顶嘴。”
“儿臣知晓。”
李钊明离开后,皇帝停下笔,揉揉写的发酸的胳膊。
“啊,睡了三天的御书房把朕的老腰都睡塌了,总算可以回大明宫就寝了。”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皇帝不由得老怀宽慰。
李氏家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所以自古帝王,乃孤家寡人。
除却李氏一族。
御花园内,正值盛夏,凉风习习,百花盛开。
“我当初在悦华宫前跪了三个时辰才把你娶到手,你可不能就这样丢下我!”李钊明握着上官霓再也握不紧的手,感受到指间传来冰冷的温度,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下来,流到嘴里,是咸的,流进心里,是痛的,如刀割。
“来人啊!御医呢?国师呢?”李钊明撕心裂肺地大吼,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白皙皮肤涨的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凸,回应着李钊明的心情,四周的太监宫女们都忙了起来,谁也不敢干站着,就算没事也得去找点事干。
“回禀陛下,陈太重陈御医到了。”
“回禀陛下,刘光晁刘御医到了。”
“回禀陛下……”
十五个御医全部到齐,最为年长的陈太重跪坐在轮椅上为上官霓把脉,从医四十余年的手微颤,身后一十四个御医在御花园跪着,噤若寒蝉。
这是他们职业生涯里最为艰难的一仗,赢了升官发财,锦衣玉食,输了就万事皆休,等着砍头。
可是话说着简单,皇后娘娘心率不齐,血脉不稳,症瘕已经扩散到五脏六腑,五脏不济,六腑被腐,如果没有一样天材地宝来吊命,纵使神仙也难救。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夏风微凉,可是陈太医的冷汗止不住的落下,他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道:“陛下,娘娘这个已是病入膏盲,要是没有饱含生机的灵丹妙药吊着,恐怕……”
……
李钊明逐渐冷静下来,握着上官霓另外只逐渐冰冷的手,忍着心中万分悲痛,强颜欢笑对上官霓说道:“霓儿,你知道么,我以前看话本小说的时候,总以为青梅竹马便要长相厮守,可是这话本里的主人公在成年之后,选择了其他人,并没有选年少时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我以前就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十余年的长情不及长大后的一瞬。”
“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真真是有那么一个人,你见过了她,只需要那一眼,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你一辈子的良人。”
“很庆幸,我遇见了你。”
李钊明幸福地笑着,言语温和,不似一国之君,像一个温良恭俭的年轻书生,说出吴侬软语般的软糯情话。
“回禀,回禀陛下……奴才寻遍了风雷阁,也没有……没有找见国师大人……”内侍处总管太监曾力士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
“无妨,你们都散了吧,朕疲了,送霓儿回去休息。”
李钊明摆了摆手,示意御医们可以离开,他从轮椅上抱起上官霓,四周的太监宫女想帮忙,李钊明摇摇头示意不用。尸体本来是很沉重的,但是上官霓实在太过消瘦,浑身上下除了肚子鼓胀之外,只剩一张皮囊包裹着。
来到了空荡荡的大明宫,他叫退了把守的宫女太监,关上寝宫大门,于是空悠悠的寝居内只剩下他和上官霓。
小心翼翼地把上官霓放在床上,生怕怀中的人儿会碎掉,细心地捻好被角,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万物黯然失色,你是点点繁星落在我心;事实平淡无奇,你是道道流星映在我睛。
好像婴儿呱呱坠地般的大哭,撕心裂肺,四周的景物在李钊明眼里渐渐涣散,扭曲,然后重组,依旧是空荡荡的大明宫,四周雕砌的龙姿凤舞在昏暗的长明灯下反映着光芒,一切都没有变过,但是又好像缺了什么。
李钊明从一开始的泪流满面到放声大哭,再到靠着床柱抖动着身体啜泣,并没有用了多长时间。
这时,大明宫外大门明明锁上了,但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开,一个佝偻的人影站在门口,在月光下的照射下,可以清晰地看清楚这个人的样子。
一身素白色的氅子披在佝偻的背上,如雪的长发不染一点黑色垂在胸前,脸上满是沟壑般的皱纹,加上点点尸斑。明明是一位迟暮之年的老人,眼神却不浑浊,反倒如清澈地溪水一般透亮。
这样一个诡异的身形出现在皇宫,却没有任何人通报,像一道鬼魂,一缕幽灵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老人杵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前行,拐杖打在空荡荡大殿的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皇宫外守卫何止万千,可是这老人却好像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松。
李钊明听见有人进来,把头移开膝盖,向门口那边望去,看见了来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喜出望外,他立刻站起身,对这老人拱手鞠躬,说道:“仙祖。”
“陛下。”大明宫放床的四周有几个台阶,老人停在台阶前,也向李钊明行了一礼,老人的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石互相摩擦一样,“听闻皇后身体抱恙,可否让老臣一观。”
“当然,仙祖能来实乃钊明之幸,还望仙祖救霓儿一命。”
老人杵着拐杖上台阶,伸出枯瘦的手,搭在上官霓枯瘦的手上,老人问李钊明,“倘若老臣不来,陛下会如何。”
李钊明停顿了一会儿,不愿意对这个老人撒谎,老老实实地说道:“等七日后长生药炼成,分与霓儿一半。”
“倘若长生药分不开呢?”老人追问道。
“……”李钊明没有回答,低着头站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结果不言而喻。
“荒唐!”老人气的笃了笃拐杖,“这是李家千年大计,你怎可因为儿女私情就置天下不顾?”
“仙祖超然物外,而钊明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李钊明抬起头来,正视着老者眼睛,“这天下没了朕,依旧可以运转,而朕没了霓儿,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长生药可以让人长生,却不能使亡者复生,上官霓已经死了!死了!”老者的目光犹如实质,看着李钊明的眼睛。
李钊明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这个世上好像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他努力使自己站定,控制自己的情绪,语气中含着一抹决绝,“朕还有三个弟弟,七个侄儿,李家还有上百个血脉,长生药劳烦仙祖转交给他们。”
“你这是想殉情?”
“钊明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仙祖,愧对风雷阁筹划了千年的大计。”
“罢了,罢了。”老人叹了口气,被李钊明击溃一般,他举着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地,一道以拐杖为圆心的光圈从大明宫散开,直至扩散至整个长安城,“老臣有方法可救娘娘,不过陛下需要答应老臣两件事情。”
希望重新从眼底深处燃烧,李钊明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对老人问道:“仙祖请说。”
“老臣会把娘娘的三魂六魄关在她的身体之内,百年为期。陛下只要在这一百年之内,无愧苍生,无愧大唐。老臣便是舍了千年的修为不要,也会去黄泉划了娘娘的名字。”那一圈无形的波纹散开后,老人手里多了一个光团,光团里又分成三个大光团,六个小光团。老人将光团放在上官霓的眉心处,然后光团自行融入上官霓的身体,接着老人左手一挥,上官霓的尸体被一层厚厚地寒冰包裹。
百年为期,听起来一百年很长,可是长生药过后,李钊明的寿命无穷无尽,百年不过沧海一粟。
“钊明,谢过仙祖。”李钊明真心实意地给老人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