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澄方丈冲樊胜双手合十,行个礼,问道:“阿弥陀佛,将军这是?”
樊胜皱着眉头回应:“方丈有所不知。我除奉兵马都指挥使令维护寺庙以外,还奉刑名按察司令稽查钦犯,今天在这见到了这名钦犯,当然要带走。”
车底下李坛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没有刑名按察司的明文要我移送的公文,我不能把人犯给你!你这是强抢!”
净澄方丈轻轻叹了口气,对樊胜劝道:“樊将军,您若真没有公文,硬是要带走人犯,您要此人回去,如何交差啊?想他必是不会轻易交您的。将军您如果硬抢,今日此地万千信众,恐怕于将军面子上不好看。”
樊胜大手一挥,说:“方丈回去讲经便是,我自有办法,不劳佛门中人挂心了。”
净澄方丈一愣,接着说道:“樊将军,这样……恐怕不可。”
樊胜瞳孔一缩,眼露杀意,原来把着剑鞘的手,慢慢地挪到了剑柄之上。
一旁冷眼旁观的长清子一看情势不对,一脚踏出,伸手摁住樊胜的剑柄,樊胜心里一惊,正要拔剑,长清子一只枯手却有千斤之重,樊胜暗暗与他角力,一时竟然难分胜负,那剑硬是拔不出。
樊胜再抬头看,长清子脸上却笑着,慢慢地说:“樊将军,我道家中人,今天也要挂心了。麻烦樊将军给这佛道两家一点面子,不要今日发作,樊将军如果一定要人犯,等方丈讲完经,我们可以再行商议。”
说罢,长清子转向囚车,喊道:“今天您几位官差也别走了,方丈做东,留你们住一晚,用用斋饭,晚上人少了,我带你们参观一下这千年古刹。至于人犯到底应该谁负责押送,你们可以等到参观完寺庙,再聚在一起商量嘛。都是宦海中人,有什么不好谈的呢?”
李坛在车底下沉默了半天,心想,今天此事绝难收场,难得寺内有人肯出来打个圆场,若是不借坡下驴,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将军恐怕真要当场把人抢走了。至于晚上如何商量,只能见机行事。
思来想去,李坛终于还是应和道:“好。那不便拂了方丈美意,我们就住一晚。”
长清子再问樊胜:“将军您看?”
樊胜看了看周围,百姓已经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了,都指着他们指指点点,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他心知理亏,只得说:“好。先讲经。讲完了,再议。”
长清子这才笑道:“来,各位都请。”
入了庙,几个捕快七手八脚把陶耀从囚车里取出来,上了枷,带到偏房用镣铐锁在房中圆柱上。长清子这才对李坛一行人说:“各位旅途劳顿,我先领着各位梳洗,等到傍晚我再领着几位参观一下,用用斋饭,如何?”
李坛打打身上的灰尘,说道:“好,好,麻烦……方丈?道长?”
长清子微微颔首:“贫道虽住佛寺,但确实学道,称呼道长便可。”
“麻烦道长了。”
长清子领着一行人转到后院,避开人群,给一人安排了一间厢房。几个沙弥早在房中备好了木桶、热水,李坛身躯肥胖,长清子亲自挑了一个大桶给送了过去。
几人连日赶路,哪有这等闲功夫洗浴,纷纷脱衣入桶,从头到脚洗个清爽。长清子在门外刚刚要走,回头一觑,却看见一件熟悉的物件。
原来李坛脱净衣服,把那玉佩也随手掏出,扔在桌子上。长清子定睛一看,那玉佩通体晶莹,色泽均匀,确实是世间第一流的物件。再一细看,上面雕着一只乘云仙鹤,却仿佛一柄大锤砸在长清子心头——这不是我长兄的玉佩吗?!
长清子一潜身,翻过窗户,悄悄潜入进来。趁李坛正洗浴间,他摸到桌子旁,拿起玉佩,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玉佩对比,果然如此!
两个玉佩一个雕云,一个雕鹤,一个须发毕见、栩栩如生,一个晶莹剔透、纯白若虚,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佩,鬼斧神工的一对造物。长清子握着两块玉佩,往事万千都涌上心头,不由得眼里噙泪、悄声抽泣起来。
李坛却全无察觉,他刚穿好衣服往外走,突然,长清子便闪身到他面前,吓得他一个激灵。
李坛看着长清子眼眶发红、眉关紧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结结巴巴地问道:“道长……这……这……这是何意?有……有什么……事情吗?”
长清子呈出那块玉佩,问道:“大人,这块玉佩,可有来历?”
李坛倒吸一口气,心里算盘啪啪啪打了起来。如实说?应该不妥。编个谎?也不妥。眼前这人神神叨叨,究竟是有何心思?他还是要先试探试探:“道长……问这个干什么?”
长清子笑道:“我看这玉佩,是上等宝物,想问问来历。”
李坛眼睛一转,回答:“哦……哦,原来如此。此物……是我买来的。”
“买来的?在何处买的?花了白银几两啊?”
“嗯……在我县城内当铺,花了白银……白银五百两。”
长清子打量了一下李坛,接着说:“当铺,哪家当铺?”
李坛愣了一下,解释道:“额……财通当铺。”
“财通当铺?那财通当铺的人可曾说过,是谁将此物当了?”
“额……这确实没有。”
“哦?大人买了此物,花了五百两,那大人……可愿将此宝卖与我?我愿出六百两。”
李坛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我甚爱此宝,不愿卖。”
长清子往前一步,几乎和李坛身贴身,逼问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也甚爱此宝,只要大人愿卖,我可出任何价格。”
“这……”李坛心想,此物毕竟还算是贼赃,若是省府不查,自己昧下还则罢了,若是省府追查,这贼赃就必须呈递上司,否则罪同包庇,万不能卖,于是李坛回答:“不行……不能卖。”
长清子拂袖转身,冷冷的说道:“大人的谎话要说完了吧?”
李坛一愣,说道:“啊?道长此言何意?”
长清子冷笑一声,说道:“呵,琅琊县我亦略知一二,并非富县。此等宝物,就算在京城也是罕物,当铺不问来由,怎敢便收?大人贵为一县县丞,莫说凭俸禄买不得这罕物,就算是买得,难道不问来由?就算是买得,难道竟还随身携带?大人!贫道虽与你素不相识,但庙前解围,也算有一丝人情,大人竟连一点实话都不肯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