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子冷笑道:
“好,我就说给你听,众所周知,朝廷取士,乃按照南北卷之制取之,你说放榜时,都取湖广士子,是不是无知。”
听这士子一说,这几人都是哑口无言,所谓南北卷,乃是大明科举体制。
会试考试中,以百名为率,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南卷录取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加上南直隶部分的士子。
北卷取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以及北直隶,辽东、大宁、万全三都司的士子。
中卷取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南直隶部分的士子。
大明以地域划分,限定名额取士,可是一种保障会试公平公正的制度。否则北方的考生很难考过南方的士子。
据说有一次会试,北方举人考中的人很少,名额大部分被南方举人占据。
于是落第北方举人,联名控诉说主考官搞‘地域歧视’,太祖听了大怒,将主考官下狱,下令彻察此事,但彻察结果,主考官并没有徇私舞弊,确确实实在北方士子的落卷里,都存在着文法不通的弊病。
太祖不信这结果,认为是官员袒护,当下再度主持会试,又招考了六十三人,全部录取了北方举人。
从此大明科举定下南北卷的制度,以地域分配名额取士。
以取进士一百名为比率,南卷的士子可占五十五名,北卷的士子占三十五名,中卷的士子占十名。
这一次制度从此定下。
其实,元朝会试也是如此,只是按一百人中,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各取二十五人。
在元朝时,根据种族分为四等人,汉人即北人为第三等,而南人为第四等,故而那时北人一贯卑视南人。
而到了明朝科举取士,南人在科举上要胜过北人。于是南北之争,又老调重弹了。
当年明初重臣三杨之一杨士奇,曾与明仁宗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杨士奇说,科举当兼取南北之士,仁宗说,可北人学问,远不如南人。杨士奇说,长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虽有才华,多轻浮。
仁宗问那怎么办?
杨士奇说缄其姓名,分南北取士,南北人才,皆入彀也。
仁宗道,好办法,以往北人无人入榜,故而懒惰成风,今南北取士,北方士子应奋起。
之后大明的科举一直分南中北取士,故而那士子摸黑,说张居正要提拔他的湖广老乡,在会试中尽取湖广士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湖广士子属南榜,要与浙江、江西、福建和南直隶这几个科举强省竞争,根本就不会占用中卷的四川广西等省,以及北卷的山东山西北直隶等省士子的名额。
这个湖广举人的一番话摆事实讲道理。将几名攻击阁老的举人斥的面红耳赤。
如此也就算了,几人不说话已是表示服输了。但是占理的那位湖广士子,却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此人横着眼睛,对着几个攻击阁老的人斥责道:
“贡院走水又如何?突遭大雨又如何?那就不能考试了吗?”
“整日不思进取,归咎于其他,恶意中伤阁老大人,一派我弱我有理,他强他阴谋的说辞,就你们几个北方士子如此心性。还想考进士,就不要做美梦了,就一辈子待在举人里吧!”
这人说着说着就开了地图炮,讽刺了几个攻击阁老的人不说,还将整个的北方士子都牵扯进去了。
当下在场北方士子都是面有怒色,一名被斥的士子拱手道:
“这位兄台大方阕词,不将我北方士子放在眼底,敢问高姓大名,放榜之后,也让我等见识一下?”
那士子冷笑一下,大声说道:
“在下湖广汉阳府萧枫!”
一个北方举人听了不屑地道:
“我道是谁,依仗着自己是湖广人。就替别人开脱起来了。”
“湖广人又如何了?”
“那我们北方人又如何了?小看我们北方读书人吗?”
萧枫也有几名同乡士子‘助拳’,双方当下从湖广与个别省份的争执,一下子扩大到南方士子与北方士子之间的争执。
大雨连绵不断。龙门迟迟未开。
许清云撑着伞,提着行李,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心情听着。
南北士子之争由来已久,这次会试上。南方北方士子云集,难免又有这样的争执。
许清云不由默默长叹了一口气心道:
地域黑神马的,真是最讨厌了!
“这位仁兄,你是如何看的?”
林延潮不说话,一旁一名争执的面红耳赤士子却突然问向了他。
“对了,这位不是南直隶徽州府的许兄吗?”
一名士子认出了他,当下言道。
萧枫继续笑着道:
“许兄,你说若是朝廷废除南北卷,那么北方士子,能有几人上榜?”
听了此言,众人露出倾听的神色。
许清云身为南方士子,立场上是要帮南方士子说话,但是如此就得罪了北方士子。萧枫这么说,反而是将他推上了火堆。
许清云看了萧枫一眼,对方连忙拱手道:
“许兄,在下冒昧了,若是太为难,你可以不答。”
对方心底的阴谋算计,在许清云眼里自是一目了然,但这点小事胸中如浮云一般而过。这样的小人天天有,与之计较降低自己身份。
许清云笑着看向在场诸位士子,缓缓地说道:
“在下一点浅见,本来不足论道,但既是萧兄相问,在下用书上的两句话来答吧!”
萧枫急忙的追问道:
“哪两句话?”
许清云不慌不忙的回答道:
“相书有言,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
众人听了顿时一愣。
在错愕之后,许清云又道:
“还有一句,子路曾问圣人,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圣人答之,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
许清云说完这句话,这时龙门已是开了。
许清云拱手道:
“在下以这两句话与诸君共勉,容在下先走一步了。”
说完许清云撑伞离去,这时雨也是渐渐小了。
众人当下离开贡院,虽是没说什么,但当初南方士子与北方士子之争却是无人再提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