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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觉天亮,若是往日,慕钟会赖在床上不起来,今天因为想着李潇潇的事情,所以穿上衣服到楼下报亭买了一份《都市日报》,翻到娱乐版,慕钟惊呆了——半个版面是戴着墨镜的李潇潇与一个男人并肩而行的半正面照,只不过男人带着棒球帽和墨镜看不清楚脸面。娱乐版头题大标题是《电视剧杀青 疑似李潇潇者深夜与陌生男逛街》,文章大意是:《那时青春很短暂》剧组昨日下午15点成完最后一个拍摄镜头,晚上庆功宴后,剧组解散。本报记者在南街街头偶然拍摄到疑似李潇潇的女子与一个陌生男子逛街,那个男人被有关人士证实不是李潇潇的经纪人,难道是她的未知男友?据悉,五十集的《那时青春很短暂》将进行三个月的后期制作,之后将登陆全国卫星电视频道……

慕钟合上报纸,到包子铺吃了早餐,饭后回家取了摄影器材,坐公交车去南街拍摄老建筑。在吃午饭时,接到裴丽的电话,说是刚才摄影部主任赵雪梅到文化部大吵大闹,因为摄影部摄影记者的《那时青春很短暂》剧照一张没有使用,反倒使用了新媒体部编辑的照片,影响摄影部的考核分数。裴丽对赵雪梅也不示弱,说你们拍的是新闻吗?你们拍的是什么东西?幕钟的片子,这个独家新闻照片值班总编也同意了,你们不会也去找总编辑闹吧!一阵唇枪舌剑的辩论,赵雪梅气哼哼地走了……

慕钟很是疲乏,下午就回家睡觉,待到起床,发现手机有两个同一号码的未接电话,因为调成静音,所以未听见。慕钟打过去,却是李娟的声音,语气很沮丧,她说明天若有时间,可以来博物馆拍摄片子。慕钟很高兴,千恩万谢之后挂了电话。马上又给女友林沁打了电话,也巧,林沁明日无课,于是相约九点在南街老街区家庭博物馆门口汇合。

刚放下电话,裴丽的电话打进来,说是包括香港在内的华文媒体的记者想要一些昨夜李潇潇的更多照片。慕钟说已发表的那一张片子是最清晰的,那些没有发表的图片,可以给媒体发表,要注明作者和出处,但不要把自己的通讯方式给他们,但是必须要付稿酬。裴丽说明白了,然后要了慕钟的银行卡号。

慕钟下楼吃了晚饭,回到家里的电脑前开始修整这两天拍摄的片子。

看着照片上的李潇潇,慕钟忽然觉得她长得想像一个人,像谁呢?却又记不起来。慕钟仔细地看了一张与李潇潇在一起的男人的片子,这张没有给裴丽,但是整个脸都部很清晰,只不过戴着眼镜,若是相熟悉的人,一定会认出来的。这个男人,四十余岁,脸庞方正,不知何方神圣,现在女演员流行找干爹……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短信息的声音,慕钟查看,发现银行发来的短信息,香港一家报社居然转来2000港元稿费。随着短信增多,让慕钟惊愕的是,居然有几十家报社传来50元至2000元不等的稿费!

起初,慕钟还满心欢喜,但后来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这不会算是侵犯他人隐私权吧?但想起裴丽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读者有知情权,记者有报道读者想知道的事情的权利,何况明星是公众人物,明星的一举一动,都是读者想了解的,明星没有隐私!”慕钟想到这里,心中方才平静下来,心想自己就怎么会卷入到娱乐八卦新闻来,而且稿酬丰厚。

想这些心事时,手机有接到很多汇款短信,居然有三百余条。全国大大小小报纸,还有网络媒体全都汇款了。可以想象,明天全国上下,街头巷尾,人们的谈资都会是李潇潇身边的男人是谁?

等到十一点,短信稀少了,慕钟的眼皮只打架,看了手机银行惊人的余额:176850元。慕钟关了手机,睡去了……

慕钟清晨醒得很早,就是看那银行通知,查看之下,银行卡账号内又多了3000元。幕钟很兴奋,起来完成昨晚未完成的整理图片工作。

吃过早餐,就去附近的打字社,把那本神秘的日记本交给女打字员复印,然后请她把复印的日记中的奇怪文字打出来。打字员嫌弃文字奇怪,不愿意接单。慕钟手头正是有钱,于是微信转账给打字员2000元。打字员见有钱进账,也就答应下来。慕钟与她加了QQ,相约打完多少怪字,就传过给慕钟多少怪字。

处理完打字的事情,慕钟装好旧日记本坐公交车去南街与林沁汇合。林沁来得很早,已在南街老街区家庭博物馆门口用手机拍照呢,晨阳照在林沁身上,身边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慕钟跟林沁打了招呼,林沁欢乐地像一只小燕子一般扑了在了慕钟的怀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亲密拥抱一番,林沁挽着慕钟的胳膊开始敲门。

李娟开了门,寒暄介绍一番,三人进去。李鹃说妈妈陪着爸爸在医院呢。

慕钟赶紧把背包里的摄影器材拿出来,将相机与微距定焦镜头安装好,再固定到三角架里。然后又取出几个灯,开始布置灯的位置。

李娟新奇,问:“慕编辑,放这些灯做什么?”

慕钟说:“摄影就是一门光影的艺术,在不同位置的光线配合下,被摄物会在照片出现不同的视觉效果。加这些灯,就是增加新的层次感,拍摄物就显得立体感,从而增加艺术感染力。”

林沁说:“摄影和美术都是一种颜色和形象的艺术,都讲究光线的。”

李鹃神色黯然地说:“今天就请摄影家和美术家把这些贴着红色纸条的老古董好好拍摄下来。”

慕钟因为忙着配置设备,没有看出李鹃的忧伤。林沁的心思缜密,问李鹃:“李妹妹,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父亲的病很重吗?”

李鹃欲言又止,点点头叹了口气,道:“爸爸病得很重,他想再看一看这些陪伴他一生的老物件。”

慕钟心头一沉,陪伴人一辈子的除了感情之外,还有一辈子喜爱的东西,这些难割难舍的情怀,真的让人唏嘘不已。慕钟说:“李娟,你放心吧,我一定把老人家的老物件拍好的。我会给您留下一份电子的家庭博物馆。”

灯光亮起来,这些藏品成为慕钟的主角,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下演员,歌唱、舞蹈、叙说着人间的故事……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李娟通过美团要了午餐外卖。当午餐送到时,慕钟已经忙得满头大汗,林沁忙喊:“歇一歇。”

三人围坐在门厅的一个餐桌旁,桌椅都是木质的。李娟说,桌椅是近年才买的,是博物馆工作人员的用餐之地。

林沁问,为什么要开办家庭博物馆呢?

李娟说,这是爸爸的想法,主要记录着我们家族的发展的痕迹,也是一种不曾停歇地怀旧之情。家是什么,是一个历尽历史沧桑而能躲避风雨的港湾。这个家虽然不大,一百五十平米,却建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爸爸在这里,常常能感受到父母的爱,虽然他们已经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已经去世,但是徘徊其间,仿佛游弋去过去的岁月之中。这种家的情结,又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坎之上,没有什么比这个家的往事更珍贵的了。

慕钟听得动情,想着故乡的父母,想着那生活过的家……而如今自己漂泊在春城,贷款购买了60平方米的小屋,将是未来很多年的生活场所。昨夜飞来的稿费,将可以把剩余的贷款还清,今后便可轻松地营造这个家,如果女主人也能嫁过来,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慕钟说:“一个家庭文化的传承,就是将老一辈人的精神一辈接一辈的传递下去,才能让子孙后代耳濡目染,最终感悟到这种文化精髓。”

李娟忧伤地说:“其实这次请你们来拍摄照片,就是因为要救父亲。”

林沁疑惑道:“哦,怎么回事?”

李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父亲生的病是肾衰竭,也就是尿毒症,医生说如果不换肾,近期就有生命危险。我是父亲的女儿,血型也一样,直系亲属的肾换过之后,排斥反应也少。我决心将自己的肾给爸爸一个,父亲坚决不同意。因为我还没有结婚,会影响我一辈子幸福。父亲坚决要排队等候肾源,可是他随时可能离开我们,现在家里人很痛苦。换肾需要一大笔钱,肾源医保不能报销,换肾估计需要60万元,但是以后恢复期的费用也还要许多。”

慕钟很同情李娟爸爸的遭遇,于是说:“这样,我想捐赠一些钱给你父亲。”

李娟说:“谢谢慕哥哥的一片好心,你们的钱是靠工资得来的,十分不容易,我们不能要您的钱。爸爸的病需要大量的金钱,而且是持久对抗病魔,这是一大笔钱。”

林沁问:“又不接受捐助,那该怎么办?”

“谢谢你俩的关心,我和妈妈已经决定,把这个家庭博物馆的文物卖掉一部分,给爸爸凑医药费。前一段时间,一个卖家决定出资600万元,把博物馆的大部分文物收购。”

慕钟惊异的看着眼前柔弱的李娟,半响说不出话来。谁家遇见这样的事情,都是晴天霹雳,也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慕钟心想,这些文物流失掉,确实可惜了。

李娟说:“情非得已,如果爸爸不生这场大病,这些老物件还可以打理下去,真的没有办法。”

林沁说:“我俩也可以收藏一些吗?”

李娟说:“本来不应该再出售了,看你俩帮我家这么大忙,就卖几件你们喜欢的老物件吧,算是感谢你俩的帮助。当然了,只要不是对方选中的。”

“那些我正在拍摄的贴上红纸条的老物件,就是被他们选中的?”慕钟问。

李娟点点头。

慕钟问:“你上回说的,有一个袖珍的照相机,他们选了吗?”

“没有。”

慕钟说:“我是搞摄影的,我想买下那个袖珍相机还有那本我借走的日记本,不知道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爸爸以前的摄影家朋友,在网上试着卖了一下,有几个人要一万元收购。但是那时父亲身体还好着,没有舍得买。”

“这样,我要那台袖珍照相机和日记本,就给你一万五千块钱吧。”慕钟说。

林沁说:“我也想买两张民国的国画,它们没有贴标签的。”

李娟说:“是的,他们没有选中。那就归你了,两张画一万块。”

林沁问:“咱们不算是倒卖文物吧?”

李鹃说:“家里的东西都是1911年以后的,按照规定,是可以交易转让的。同时,我们会给税务部门交税,是合法的,放心吧。”

慕钟说:“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附近的银行取钱,用不上半个小时就能回来。”

李鹃说:“咱们吃完饭,一起去银行吧,怕你不知道路如何走。”

慕钟同意,三人吃完饭,去银行取了2.5万元钱,直接交给李鹃。三人回到博物馆,继续开始摄影工作。

李鹃把装着袖珍相机的包裹包好,放在慕钟的摄影包里。又把两幅卷轴画交到林沁的手里。

慕钟小心翼翼地开包裹,一个银色的4厘米宽、长11厘米的相机跃入眼帘,慕钟双手轻轻一拽两边,镜头便露出来,拍照已经完成……

李鹃指着包裹里的几个发黄的纸盒说,那是四盒胶卷,可能还没有用过,父亲说过,那可能已经失效了。这次一起都给你吧。

慕钟捧在手中,愈发觉得珍贵。他摆弄着一盒胶卷,发现已经拆封,于是掏出胶卷,发现一小截黑胶片伸在外边,看来这是一卷用过的胶卷,慕钟把他放回去。

整理完摄影器材,慕钟和林沁向李鹃告辞。走出门外,三人分手。

在街角的一家照相馆,慕钟把那卷用过的胶卷送进去冲洗。

往回走的路上,林沁问为何要买这么贵重的字画给她?

慕钟说,看到没有,前边那个金店,我还要给你买东西。

林沁望着金店,又望着慕钟,喃喃道:“难道你想……”

“对了,我想向你求婚。”

当一支带钻石的白金戒指戴到林沁的左手中指上时,林沁的眼泪落下来。

慕钟问:“沁儿,你同意嫁给我了?”

林沁摇摇头。

慕钟急得满头大汗,问:“到底怎么回事吗?”

林沁撅着嘴说:“我也要给你买一个戒指。但是我今天没有带钱。”

慕钟说:“你选一个,我买单就好了。”

“那不行,必须要我付钱,今天就算我借的。”

“好。”

林沁的求婚戒指戴到了慕钟左手中指上。

走在路上,林沁问:“求婚戒指戴到左手中指上对吗?”

慕钟说:“第一次求婚,没有经验。就算是吧!”

林沁娇嗔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否算是求婚成功呢?”甜蜜的粉拳砸向慕钟。慕钟连忙躲避向前跑,林沁在后边追着,欢笑声撒满街道……

人生对幸福的追逐永不停息。

两人回到慕钟的房子里,激情地抱在一起……

云雨之后,两人靠在床头休息,聊着那本神秘的日记。慕钟随即接收了女打字员传来的日记文档,用笔记本电脑翻译过来,两人便看起那秘密日记:

1934年5月1日 新京春天里的冬天

我去新京公差,在新京驿对面的大和旅馆下榻,然后赶紧去办公事。公文交接后,满铁的人要陪同我游玩,我拒绝了,我只想自己去看一看真实的“帝都”。

走在大同大街上,马路宽阔,马车、小汽车络绎不绝,轨道电车奔驰,电线成网,街道两边全是仿巴黎和堪培拉的建筑。大街上清一色的是日本人,我好像回到了故乡日本。为什么看不见中国人,中国人在哪里呢?

我雇了一辆马车,去寻找中国人的影子。满洲车夫一听去那里,哭笑不得,只摇头。我说只管去,钱不会少。

马车向着新京驿的北方而去。车行不到一个时辰,车夫说,这里就是贫民区。果然,茅草房屋低矮,垃圾遍地,蚊蝇四起,人民破衣烂衫,面容槁枯。许多脏兮兮的孩子跟在车后,伸手要钱。我喊“停车”,伸手到腰间拿出一些零钱,往空中一撒,孩子便在灰尘里争抢起来。我下车,假装到一家开着门的人家讨水喝。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善意地从水缸里的舀起一瓢带冰碴的水。我比划着,表示感谢,我喝了一口着透骨冰寒的水,然后拿出一张纸币放在水缸盖上。我看着这世界里最贫弱的人,知道这才是被驱赶出来的新京人。在寒冬里,屋里根本没有暖气和电,房子里妇女的身后便是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我不禁心酸,这就是“大满洲帝国”的子民……

我逃离戳痛我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的地区,马儿在寒风中狂奔,虽然是春天了,这个人世间仍然是寒冷异常……

马车夫懂得我的意思,他和满身是霜的马儿带着我去新京东边的民族商业区,这里有着许多做着小买卖的中国人。这里街道纵横,临街一楼有商铺。车夫说,桃源路那边很是繁华。我问为什么?车夫说,那是中国男人找乐子的地方,而面向日本人开放的“艳集院”在南广场一带的胡同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摆摆手,只是让他驾着马车快速行驶。灰色院墙门口的中年女子挥着手大声喊着:“先生,进来吧!”妓院很是高大,而这些方形建筑周围,却是脏乱差的棚户……

马车夫说,“满洲国”建立以后,这一带就聚集了讨生活的女子。

我听了,感到莫大的讽刺,原来这些丑陋全是一个傀儡带来的。

马车穿过日本人居住区,这里大部分人是开拓团的移民,这个地区让人觉得是美丽人间,而此刻看到的影像,是一个外表后边灾难深重的阴暗面。

马车行驶着,路边的风景又变了。是啊,这是伪满高级官署区,这里有伪满皇帝办公的宫殿,还有很多高大的官衙,马路上走路的人,都穿着体面,非常非常像人的——满洲贵族……

从新京走一圈,我发现了伪满洲国的秘密,地位最高的是日本人,他们住在新京的核心地段。

回到大和旅馆,躺在舒适的床上,我在等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西里留夫,我在上海同文书院(日本在华的特务培养基地)的同学,西里留夫现在是《读卖新闻》的记者。来到满洲以后,很久没有再见到他了。一周前,他给我发了电报,说要到新京采访,最好是见一面。我很兴奋,我知道我的新生活即将开始。

我在前台留过字条,西里留夫找到了我的房间。“高山峻,久违了!”我们拥抱了,西里留夫说上海的同学们都在想你,问我是否还要继续中国革命?我点头,西里留夫笑了,紧紧握着我的手。西里留夫说,我这次来,就是带着中国共产党中央局的嘱托来的,就是恢复高山君的中国共青团组织关系,你现在直接归属中央特科管辖,我是您的单线联系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你的情报将直接递送给中共中央领导人。

我点点头。

西里先生说,我给你一本中共的密码本和秘密联络信箱地址和其他材料的小册子,你的情报只要放到信箱中中就可以,中共这边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联系你。我们的工作方式与苏联情报部门不同,希望你认真学习小册子上的我方的工作方法、政策与纪律,过一段时间,党组织会安排秘密学习。未来,我会给你一部电台,紧急重要情报你可以直接联系中央。

我拿出预备好的酒,我们叙旧。

我说,自从在上海参加反战游行后,我就被上海同文书院停止学业,被上海宪兵押上回日本的船。在船上,我认识了一个记者尾奇先生,他是近卫文麿议长的私人顾问。我们俩都对左翼思潮感兴趣,聊得很投机。这不,我在尾奇先生的推荐下,来到大连满铁经济协会写分析材料,并为“佐尔格小组”提供满洲情报。

西里很高兴,他说你可以继续为“佐尔格小组”工作。中共中央很需要满洲的情报。现在德国蠢蠢欲动准备进攻欧洲,不知道日本关东军下一步如何,中央非常想知道关东军的动向。

我说:“大连满铁经济协会其实是一个特务组织。我在特务组织里工作,走遍了满洲,手里有一份我刚写好的调查报告《满洲——日本的进退枢纽》,里面有详细的满洲地理、山川、河流及人民情况,我将报送给日本内阁做内部参考。还有,我这里还有一份关东军满洲布置图,番号、人数、武器都很清楚,请你带给中国工农红军。”

西里留夫拿出相机,拍摄下来。他说,你的关东军布置图可以销毁了。我拿着纸页,到洗手间的马桶里烧掉位置图,用水冲走灰烬。

回到房间,西里留夫说:“当年我们在上海同文学院的同学中,有一人可能在奉天。他就在新京大和旅馆。”

“是谁?”

“山田由一。”

“怎么回事?”

“土肥原去上海开会,在路上偶遇山田,山田被认出来,质疑他为什么没有回日本,当时就被土肥原扣留。据知情记者的消息,山田也住在大和旅馆。土肥原今天刚回新京,与溥仪开会。明早,土肥原将与山田见面谈一谈,我不清楚山田知道多少咱们反战的事情。”

我心头一震,在同文书院,我们有二十个日本同学加入了青年反战组织,但是山田由一没有加入,山田或多或少知道一点我们反战的事情。

我急切地问:“今晚,我们就要动手除掉山田?”

“靠咱们两人,没有武器,面对大和旅馆严密的安保,怎么能消灭这个山田?没有消灭敌人,咱俩就会牺牲。这样,你我赶紧离开这里,以免引起土肥原察觉。我这次来新京就是特意转达警信的。”

我们两人匆匆搬起行李,离开大和旅馆,由于走的匆忙,我与一个十多岁漂亮小女孩撞了个满怀。小女孩很有礼貌地用日文说“对不起,叔叔,李香兰给您赔礼了!”

我很着急,连忙捡起她的行李说:“对不起,小妹妹!是我们的不是。”我把行李箱交到她的手上,心里还嘀咕这个中国名字的女孩,日文居然说得像日本人一般好听……我们匆匆道别而去……

我跟着西里留夫搬到记者俱乐部去住。

早上起床,吃过早饭,西里留夫便去大和旅馆了解情况,我去新京满铁公司查询资料。我办完满铁的事情,就回到记者俱乐部等待西里留夫回来。

时间很慢,没有西里留夫的消息,我担心西里先生也会被捕,焦急地守望着窗外……

西里留夫回来了,他一脸严肃,他说:“山田由一被土肥原带走了,去了奉天特务机关。看情形并不是押解,而是与土肥原同乘一辆轿车。”

我说:“山田怎么了?”

西里留夫说:“还不清楚。高山峻,你回大连吧,山田不知道你在大连。但我要赶快回到奉天,到奉天了解山田是否说出什么。去之前,我要给同文书院发个电报示警。”

我说:“西里,你去吧。我会用笔名给王老师打电报的。”

西里留夫说:“好吧,你发完电报,立即回大连。”

“外甥病重,速还乡。仁次郎”这是我的电报。

仁次郎是我的笔名,我的老师要求我们写文章时要保护自己,我的很多进步文章都是用这个名字发在日文报纸上的,发表前我都会找老师修改校对的。

慕钟和林沁看着这些文字,一下就明白作者“高山先生”名字叫高山峻,笔名仁次郎,毕业于上海同文书院,是一名满铁的职业特工。西里留夫是一名日本记者。高山峻、西里留夫在同文书院上学时,在老师的影响下,成立了一个地下的反战同盟。同文书院中一个叫山田由一的同学,被关东军特务头子土肥原发现。山田由一或许知道这个反战同盟,因此这个秘密反战同盟即将暴露。不知道他们命运如何?两人继续翻看高山峻的日记。

1934年6月10日 无题

我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随时回到日本。

西里君的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他说他打听到山田由一的消息,他成为关东军情报部的情报员。西里君说他要回东京。

电话挂断,我心里不安,犹豫不决是否撤离。

伪满洲国刚刚成立,组织急需建立满洲的情报网络,我深知我的岗位的重要性。其实我的工作,就是到中国华北各地调查地理,写调查分析材料。我的文章《满洲——日本的进退枢纽》已经成为御前会议、军部的绝密参考资料。满铁的长官们说,高山峻的名字,已经引起东京高层的注意。也许,山田由一这个级别的情报人员,不一定能看到这份《满洲——日本的进退枢纽》材料,他或许不知道我在满铁的身份。况且,这份材料和关东军兵力情况通过西里君也传给了组织。所以,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为组织提供更多有价值的情报。离开,将前功尽弃。

土肥原,这个家伙是一个老奸巨猾的特务头子,他直接策划了“皇姑屯事件”,暗杀了张作霖,策划了‘九·一八’事变,策划诱骗溥仪成立伪满洲国,下一步他将目标对准了华北,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所以,我还是留下来的好。

1934年8月20日 山田由一来了

今天早上,我在办公室。一个穿军服的人来到我的办公桌前,我抬头看,却是山田由一。我吃惊不小,心跳加速。好在,我发现他就是一个人。我站起身来与他握手。他微笑着,无语。

办公室里的同事纷纷看过来,我拉过来一把椅子,冲山田由一说:“山田君,您坐下先喝茶,我把这个报告的最后一段写完。”

山田坐在那里,看着四周,喝着茶水。

我逐渐稳下了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写完这些文字,我或许就要被逮捕。

在稿子画上一个句号以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擦了眼镜上的雾气。

我把文件合上,说:“山田君,让您久等了。这样,请你去千叶餐厅,喝一口,叙叙旧。”

山田由一说:“好吧。”

在同事的目光下,我和山田走出办公室。

在千叶酒馆,日本的清酒与菜肴,让人觉得仿佛又回到日本。我不知道,山田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看山田君的军衔,已经是一个大尉了。您在哪里供职?”

“在奉天特务机关,成为一名情报官。”

“哦,很好。”

我俩叫了一辆马车,去餐厅。在路上,我的脑袋飞快地思考着,山田由一是否知道反战同盟的事情,如果知情,他这次来找自己就是不安好心。所以,要试探一下。

山田说:“在上海时,你们二十多人参加反对战争的集会,被送回日本。我呢,又接着学习一年,全班成绩第一毕业,毕业后留在上海的虹口成为一名浪人。一天,在街头被土肥原将军认出来,就把我带到奉天,对我全面考察,后来我成为一名中尉情报官。”

“你和土肥原将军认识?”

“不认识。”

“够幸运的,他怎么看上了你?”

“在奉天,土肥原将军告诉我,1932年他在哈尔滨特务机关时,需要一些懂得中文的情报人员,他此前看过同文书院优秀学生的档案,其中就有我的档案,就想招聘书院前几名的学生。但是,那时候,你们正举行‘不参加战斗,要求回国,撤出侵沪战争’运动,所以土肥原将军感觉棘手,放弃了招募同文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土肥原将军调到奉天以后,去上海公差,看到我,认出了我。”

我听着,说:“祝贺山田君,跟随一个伯乐做事。”

在千叶餐厅,我要了一大瓶日本清酒,还有一桌子日本料理。开始请山田喝酒。

山田由一说:“高山君,你的文章《满洲——日本的进退枢纽》,我看到了。你是一举成名啊!”

我吃惊道:“怎么,你也看到了这篇文章?”

“是的,土肥原将军赞不绝口,称你是天才的情报分析者。我听到他的赞扬,所以留心这篇文章。我在奉天特务机关的简报里,看到了《满洲——日本的进退枢纽》的缩略版,发现了你的名字。所以,就找到了你。”

“土肥原将军派你来的?”

“不是,就是我想见老同学。”

“我也是。来,为了老同学能够见面,喝一杯!”

山田有一说:“很想知道,高山君,怎么到了满铁工作?而且干得这么棒?”

我说:“我回到日本后,为了谋生,我在无产阶级科学研究所和中国问题研究会实习,警察抓我,说我涉嫌反对战争,我只是一个实习生,没有证据,他们把我放了出来。刚好满铁那时在东京招聘会说中文的人,我就来到大连满铁经济协会搞调查工作了,和你一样,收集中国的情报。”

山田说:“看来,你我都还是很坎坷的。”

我举杯说:“所以呢,我才努力的工作,不想让那帮看不起我的人看我的笑话!”

我俩一饮而尽。但是,我的头脑很清楚的,山田是一个特务,今天来找自己,也是为了甄别自己的身份。自己所说的的都是事实,可以查到,没有什么破绽。

山田说:“我刚刚也立功了,所以升了大尉。”

我说:“是吗?说一说。”

山田得意起来,敬了我一杯酒说:“我刚到奉天履职,一天晚上去歌厅喝酒,发现一个俄罗斯男子与一名女人聊天。我过去,他们就紧张。我很奇怪他们的反应,于是就跟踪他们,没想到他俩在转弯处拔腿就跑,我意识到这两人有情况,于是开枪打伤了男人的腿,女人跑掉了。我把男人带回特务机关,经过酷刑,发现他是苏联远东情报局间谍比尔霍夫上校,刑讯之后他招了,我们端掉了他们的一个在奉天的联络点,又抓到了2个人。最重要的是,比尔霍夫经不住拷打,已经投降大日本帝国,我们放他回苏联,潜伏下来,代号‘蛇毒’,了解蒙古人民共和国及远东一带苏军部署。土肥原将军高兴,立即提升我为大尉。”

我连忙举杯祝贺,心里提醒自己不要露出马脚,眼前的山田已经不是学生时期的不谙世事的人了,现在确是一条真正危险的毒蛇。

山田酒喝得多,哼哼呀呀唱起日本歌曲,站起身来在包房里手舞足蹈起来。

我在旁边看着,想着如何对付这个家伙。现在杀他,我自己将暴露,我搜集满洲及华北战略情报的任务将无法执行。不如,与山田结交,获取奉天特务机关诸如刚才他所言的情报,尤其是土肥原下一步行动的情报。

山田跳了一会儿舞,满头大汗落座,说:“还有更加惊人的猛料,比尔霍夫回到苏联后,发展了一个人做他的助手,代号‘北极熊’,‘北极熊’发了第一份情报过来,说东京隐藏着一个共产国际的秘密情报组,具体组成与人数不清楚,蛇毒正赶往莫斯科刺探这个小组的名单。”

我大吃一惊,东京的情报小组就是“佐尔格小组”,德国的佐尔格和我的朋友尾奇先生就是情报小组的核心领导者,这次我来大连满铁总部就是尾奇先生安插的,没想到这么快苏方那边就出现叛徒。我顿时心急如焚。我举杯说:“山田君,又要立功了。干杯!”

酒喝到下午两点,我将山田由一送到大和旅馆。

回到满铁办公室,我想立即给东京尾奇打电报,但是害怕这是土肥原和山田由一的圈套与试探。这么绝密的情报,山田为何告诉自己?所以觉得迷雾重重。

我密写了一封短信,将“毒蛇”与“北极熊”正在调查东京情报组的消息发给尾奇先生,这封信预计十天以后才能到达东京。

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东京的消息。

慕钟和林沁吃惊,高山峻居然把“毒蛇”与“北极熊”的情报告知尾奇,看来高山峻本人也是二战赫赫有名“佐尔格小组”的情报人员。两人迫不及待地阅读接下来的日记。

1934年8月30日 测谎仪

满铁从上到下举行了人员过关测试,每个人的档案被关东军特务机关调阅,然后每个人在会议室里绑上心电图一类的仪器,回答问题。据同事们说,这个仪器是从德国购买回来的,看来满铁经济协会出现叛徒了。

我知道,山田由一告诉我两个机密:一个是“蛇毒”和“北极熊”,再一个是隐藏在东京的苏联情报小组。难道,“蛇毒”在苏联被捕了?他们怀疑我了?

同事们进去了,又出来。都说,没有什么,就是回答一些问题。

终于轮到我了,我努力平复心绪,坦然地坐下来。对面是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人,他说了回答问题的规则,就是答是或不是。

“你是高山峻吗?”

“是的。”

“你在上海同文学院学习过?”

“是的。”

“参加过反战组织?”

“是的。”

“你反感战争吗?”

“是的。”

“你因为反战活动,被终止学业,送回日本老家?”

“是的。”

“回到日本,参加为无产阶级研究所和中国问题研究会实习?”

“是的。”

“无产阶级研究所和中国问题研究会实习,是为了来满洲找工作打基础?”

“是的。”

“你被捕过,因为参加无产阶级研究所和中国问题研究会实习,又被释放了?”

“是的。”

“释放你,原因是你没有从事违法活动吗?”

“是的。”

“因为喜欢研究中国问题、研究苏联问题,所以来满铁经济协会工作的?”

“是的。”

“你的工作是收集情报的特务,你知道吗?”

“知道。”

“你是否叛变过吗?”

我从未叛变日本人民,我在为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在工作,所以我说:“否。”

“你忠诚于组织?”

“是。”

“没有将情报泄露给其他人?”

“是。”

测谎总算过去;我,我过关了。但是有同事因为紧张,没有过关,恐怕要被调离满铁经济协会。我暂时没有暴露,山田由一一定知道我参加过反战活动,仅仅是他怀疑我吗?还是土肥原不放心我?在满铁搞了这么一个测谎活动,我的心里迷雾重重。

1934年9月15日 无题

尾奇先生来秘信,大概内容是:鉴于情况危急,莫斯科已经秘密抓获“蛇毒”,“蛇毒”仍未招供“北极熊”是谁。所以,危急并未解除。山田由一来找我,原因或许是试探,亦或是探访旧人,其目的仍然需要甄别。明年,尾奇君将来华北,看看怎么对付山田。

我决定去奉天开展满铁调查工作,顺便拜访山田由一。

来到奉天特务机关,没想到山田由一汇报给了土肥原。土肥原听说中国问题专家高山峻来了,一定要宴请我尽地主之谊。

在一家奉天最好的日本料理馆里,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土肥原少将。这个人,嘴上有一小方块黑胡子,这是这个年代流行时髦的胡子,不多不少就一小块,比较卫生,据说掉入的食物碎屑很少,又叫做“卫生胡”,希特勒也留着这样的胡子。土肥原五十多岁的样子,脸庞浑圆,鼻梁的两面的沟壑组成一个“八”字形,一看便知是凶悍狡猾之辈,三角眼里充满着杀人的戾气……

面对杀人魔王,我的内心战栗,但我强作镇定。

我忐忑地向土肥原鞠躬,说:“将军赫赫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就仰慕。真是一见,打动人心啊。”

土肥原发出低沉浑厚的声音说:“你的几篇中国问题的报告,我都读过,确实是好文章,它们带给我灵感,给我启发很大。”

我说:“是吗?也能给将军带来启发,这是我没有想得到的。”

土肥原说:“你的《华北问题报告》,给我下一步工作带来思路。”

“是吗?”

“我想,像满洲那样,在华北再次策划一个方案。”

“哦?”

“利用华北中国军阀与中央政府的矛盾,让华北像满洲国一样独立自主!”土肥原眯着眼,哈哈大笑。

我立即说:“那么看来,将军已经胸有成竹了?”

土肥原说:“来吧,咱们在宴席上不谈国家大事,喝酒!”

土肥原的排场很大,六名艺伎载歌载舞。

我与山田由一也手舞足蹈跳起舞来,土肥原也不甘寂寞,也参加舞蹈……

半夜时分,土肥原命令山田送我回大和旅馆。

我与山田进了宾馆房间,我请他喝茶,说:“山田君,我明天回大连,你就陪我住一宿如何?”

山田说:“既然如此,咱们就痛痛快快地聊上一宿!”

我与山田聊起来。山田代表土肥原,邀请我去奉天特务机关做顾问。我心里倒是兴奋又害怕,因为在老牌特务身边工作,搞不好要露出马脚。况且,我还没有得到组织上的同意。

我说,谢谢土肥原将军的美意,我现在在满铁调查部的工作很顺利,为天皇陛下和东京内阁写中国的战略研究报告,可以在中国拥有很高的特权,做事情很方便,所以没有必要去奉天特务机关做具体事物。

山田由一说:“高山君分析的有道理。土肥原将军,明年可能要去华北做事,因此需要一些参谋幕僚。”

我问:“难道土肥原将军不带你去华北吗?”

山田说:“我刚刚到奉天半年,才熟悉这里,工作比较顺利,北边的‘蛇毒’与‘北极熊’还需要我,所以土肥原将军不会带我去华北的。我现在还有一项任务,嗯……”

“什么任务呢?说来听听,我或许能给你出一些好点子。”

“这个任务倒也不是什么最高机密,说给你听也无妨。”

我递给山田一杯茶水。山田由一喝了一口,说:“东亚文化研究所在满洲挖掘出来一些文物,我负责保证这些文物和文物专家的安全。”

“哦,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准备与东亚文化研究所的人把这些文物,通过大连港口,运回东京研究。到时候还得请高山君给与协助。”

“没有问题,能帮助同学山田君是我的光荣。对了,这些文物为何送往东京,在满洲不一样可以研究吗?”

山田由一说:“听东亚文化研究所的所长说,他们要把满洲的古代文化与日本北海道的虾夷文化做对比,然后证明日本祖先与满洲人祖先是同一人,这样就可以将日本和满洲融为一体,为将来统一成为一个国家打下历史理论基础。”

我内心唾弃这种无耻行为,侵占中国土地,还要偷窃中国的文物。日本的军国主义已经武装到文化上,他们对中国的侵略是全方位的。我说:“我也想会一会这些考古专家,看一看这些文物。”

山田同意了。

我越来越觉得,土肥原和山田由一并没有怀疑我的身份。从他们的言行当中,还是很器重我的。当前“大满洲帝国”刚成立不久,到处缺乏人才。每天从日本本土迁来很多日本开拓团侨民。

1934年10月20日 满洲文物去日本

天气逐渐变凉。

前两天山田由一给我来电话,他的“宝贝”要经过大连送往东京。今天,他们到了。我开着满铁的车去旅顺,在军港码头看到摆放整齐的木箱子,足足有三十余箱。

港口满是军警,奇怪的是,满铁的人不仅仅去了我,总裁助理木村正与一个二十四五岁穿着日本军服的女人说话,女人身材匀称,长相俊俏。木村看到我,抬起右手示意,我连忙点头还礼。那个女人也把目光挪到我身上,我连忙点头致礼。

山田由一说,满铁调查部也在东北各地收集文物,这批文物木村的贡献很大。我问那个女人是谁。山田小声说:“她是关东军参谋部情报二科的,叫做原田雅惠。漂亮吧!但是名花有主了,前些年与一名关东军军官打得火热,听说最近成为你们满铁总裁助理木村的情人。”

我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交际花啊。”

山田由一向我介绍了东京大学东亚文化研究会会长远山茂林先生。

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我与远山茂林聊天,山田由一与木村打招呼。

我说:“从历史的角度上看,我们大和民族恐怕是一个外来民族与土著民族的会合体,也就是说与大陆民族的融合体。”

远山茂林说:“当然是这样的。东亚文化的核心就是中国文化,是由汉字、儒家文化、佛教、律令组成的。所以,大东亚共荣也应该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但是,中国由于在近几百年衰落,因此大东亚共荣的重担就应该由明治维新之后朝气蓬勃的日本来领导,形成东方文明的核心。”

我说:“这种核心的东西,依然还是中华文化。”

远山茂林说:“现在的中国,完全是一群东亚病夫组成的半殖民地国家,虽然有好的文化,但是他们已经病入膏肓,变得腐朽不堪。所以,日本理所当然的承担起拯救东亚的重担。”

“这不是乘人之危吗?”

远山茂林说:“丛林法则决定的,也是历史证明的,胜者王侯败者寇。满洲的事情,足以说明,日本才是大东亚共荣的保卫力量。”

我说:“我觉得拿破仑说得好,中国现在不过是一只睡着了的狮子。”

远山茂林说:“正因为如此,大日本才有机会成为东亚的领导者。”

我说:“听山田君说,你们正在制定一个研究计划,研究日本祖先和满洲祖先。”

远山茂林说:“是的,东亚的祖先是同一个祖先,因此现阶段,这片大陆上的所有权也应该有日本的子民一份。”

我问:“这么说,日本理所当然的控制满洲了?”

远山茂林说:“高山峻君很是聪敏,我们的研究计划就是要达到这个目标。天皇占领整个中国,我们都要提供历史理论基础。”

我说:“历史就是历史,怎么才能够改变呢?”

远山茂林说:“高山峻君是一个书呆子,我们会有目的地往这些文物里,加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然后就成为我们我们需要的了。”

“比如呢?”

远山茂林得意地说:“这批辽金的文物里,我们就偷偷把伪造的同时期的日本册封文件和日本货币偷偷放进去文物里去,这样在一千年以前,辽金皇帝也接受我国天皇册封了。就像现在的满洲皇帝溥仪一样,只不过是傀儡而已。”

我说:“原来是这样改变历史啊!”

远山茂林说:“不要对外边人说,这件事情,日本内阁很感兴趣的。”

我说:“能带我看一看这些文物吗?”

远山茂林说:“当然可以。”远山茂林带我去看木箱里文物。木箱里都是来自于赤峰的辽代皇家文物,金光灿灿,玲琅满目。

这时候,一名穿着旗袍的中国女人过来说:“请远山教授签收,请你们按计划研究完,按时返还我国。”

远山茂林说:“宁小姐,我这就签字。谢谢你的工作。”

宁小姐拿着签字单据走了。

远山茂林说:“满洲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傻瓜。她们不知道,到了东京,这些宝贝要统统送到天皇那里。能不能回到满洲,天皇说了算。”

我说:“远山教授,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

远山茂林看着女人窈窕的背影说:“她是‘大满洲帝国奉天国立博物院’的考古专家,名字叫宁一方。”

我知道了远山教授的秘密,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他的掠夺行为,我真的想告诉宁一方,让她把这些文物带回奉天去,因为上了日本军舰,这些宝贝就变成了日本国的资产了。我凝视着宁一方的背影,默默无语。

远山茂林说:“宁小姐,历史知识渊博,我可以给你们介绍认识。”

我点头说:“我对中国历史文化感兴趣。”

远山茂林笑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宁一方将那份文件交给她的上级。远山茂林大声喊:“宁小姐,请您来一趟。”

宁一方娉娉婷婷而来,她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人,纤细的身段,恰到好处。

“这是满铁的高山峻先生,十分喜爱中国文化。”

我连忙伸出手,去握宁一方的手。宁一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浅浅的握了我的手:“高山君,请您多多关照!”

我递上名片:“如果方便,到大连,我请你喝茶!”

宁一方点点头。

这时候,远山茂林说:“山田君,高山君,一方小姐,我要登船了,后会有期!”

远山茂林和那些木箱子上了军舰,他们一起去了日本。

原田雅惠和木村走过来,我连忙向木村鞠躬敬礼。

原田雅惠握着我的手说:“高山君,我是关东军的原田雅惠,你们的总裁助理夸你能干,真是相见恨晚。”

我说:“很高兴认识雅惠小姐,请多多关照!”

原田雅惠坐着木村的车走了,她在窗口还偷偷地瞥着我,我碰到她热烈的目光,赶紧看往其他方向,我不想让一个女特务盯上。我于是试图邀请美丽的宁一方坐我的车。

山田由一与宪兵一起驾驶卡车回奉天,宁一方跟他们来的,没有跟他们回去。

宁一方和伪满洲国文化部的两名官员要乘火车,官员有车迎送,宁一方落了单。我邀请宁一方乘我的轿车从旅顺回到大连。我直接开车到大连驿,看着伪满洲国文化部官员持票进了候车室。宁一方的火车还要等一段时间才开。我便带领她去吃午餐。

在一家中餐馆里,我们俩坐下来。这时我才看清楚宁一方的脸庞,美丽雅致,好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佳人。

宁一方说:“文化部的人回新京,我回奉天,自然是路不同。”

“好在,我能送你!”

“谢谢高山君,亏了有你,否则现在也不会到火车站。本应该我坐山田由一的车回奉天。但是我害怕与日本军人在一起,他们个个都是强奸犯。”

是的,日本军人从东北三省,一直打到山海关和承德,无辜百姓死伤无数,中国人自然反感日本军人。想到这里,我说:“我也是日本人,难道你就不害怕我吗?”

宁一方很单纯,说:“您没有着军装,看起来让人安心。”

我笑着说:“我与山田由一是同学,在上海同文学院读书,毕业以后,他成为特务机关的人,穿上了军装。我呢,来到了满铁写资料。”

宁一方说:“您的眼镜,让人觉得您是一个谦和有文化的人。”

饭菜上桌,我们边吃边聊。

我说:“所以,我想与你谈谈中国历史,特别是满洲历史。”

宁一方说:“满洲是中国的领土,因此叫做中国东北历史。”

我说:“远山茂林说古代中国东北人经过库页岛和朝鲜到了日本,是日本人的主要来源,您觉得呢?”

宁一方说:“我也看了一些资料,日本岛的先民,北海道有来自古代高加索的白人,有一部分是从古代中国东北过去过,还有一部分从古代菲律宾过来的马来人,还有从古代中国江浙一带的移民,后来形成大和民族,大和民族属于蒙古人种。”

我很惊奇,问:“证据没有啊?”

宁一方微微一笑,道:“你们日本人很狡猾,你和远山茂林是一样的人。”

我摊开双手无辜地说:“没有,我怎么和他一个样子呢?”

“远山和他后边的天皇,正在利用历史为他们的目的服务。”宁一方说。

我说:“他们利用了什么?”

宁一方叹了一口气说:“狡猾的狐狸,在炮制无中生有的历史。”

“哦,宁小姐,我不反感你的用语。那么,您就说一说东北本来的历史吧。”

宁一方说:“在东北松嫩平原上,很久以前,这里就有渔猎民族生活。后来慢慢形成许多部落联盟,许多年后他们形成了一个国家叫做‘肃慎’,肃慎占领了大兴安岭西边的‘东胡’,又占领了吉林一带的秽貊部落,后来成为女真,就是现在的满族。日本语言与蒙古语言、朝鲜语同属爱阿尔泰语系,所以,远山茂林猜测日本人的祖先来源于中国东北和苏联西伯利亚。”

“哦,有意思!”

宁一方说:“所以,日本人要回到源头,今天占领了满洲,明天难道不会占领西伯利亚?后天不会占领菲律宾吗?”

我说:“远山茂林君,一定是想认祖归宗,和天皇的想法一致,留在满洲不走了,甚至还要去你说的西伯利亚和菲律宾。”

宁一方笑了,说:“历史上,中国东北的少数民族政权很多,但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中国母亲的怀抱之内的。”

我沉下脸说:“我是满铁调查部的人,您的言论不会有反满抗日的嫌疑吧?”

宁一方横眉冷目说:“我说的是历史,和反满抗日毫无关系。您要觉得是,您就把我抓起来吧!”

我连忙道歉道:“抱歉!是我请教宁小姐的东北历史知识,你说的很详细。多谢!”

“高山君,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本来就不应该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既然在一起,说话就得注意分寸了。哪天,我说话不好听,您不会把我抓起来送给特务机关吧?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我诚恳地说:“对不起,一方小姐,我不会抓你的。虽然您是中国人,我也愿意与你成为朋友。您有话可以跟我说,因为我热爱中国。”

“日本人来中国,都说是热爱中国,实际是热爱这里的土地,想占为己有。”

我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宁一方看了看我,见我不吱声,为了缓解紧张气氛,说:“不说这些了,换个话题。”

我说:“其实我也反对他们发动战争,算了,不说了!”

宁一方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我猜测是:日本人也反对战争啊!

见场面尴尬,于是我说:“有时间我去奉天,一定请宁小姐带我去奉天故宫看一看。”

宁一方不置可否,原因我是一个日本人。

我知道,我和宁小姐的关系,各自的感受就是像满洲溥仪与日本天皇的关系。但是我一直敬重宁一方小姐骨子里的中国人的尊严。

慕钟和林沁看到了宁一方出现在高山先生里的日记里,愈加兴奋,他们知道距离解开日记之谜不远了。想接着读下去,但是今天文字就是这些。

夜已深,困倦的慕钟和林沁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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