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蓝府宾客早已散尽,只余一地狼藉。
家丁仆人都在翻箱砸柜地找自己的身契,找到后收拾好行李带着家人走了,离开这个生活几十年的地方,不在蓝家产业金册上的金银细软、粮油米面被席卷一空,入了金册的东西分文未动。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会被接管的修行世家追杀到天涯海角。
蓝熠坐在幸存的高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地上这荒唐的局面,身旁已躺了一堆空酒瓶,这离人醉此时喝着真是应景,这么烈的酒,可我今天怎么就喝不醉呢,醉了多好,醉了我就还是以前的蓝小公子,父母姐姐都在身边,一家和乐。
屋顶下,蓝生坐在白石子地上,来回奔走的家丁仆人时不时就把站着的蓝生撞翻在地,次数多了,蓝生会在地上坐好久才能笔直地站起来。
蓝生在大战后找到母亲的尸体,抖着手合上母亲的双眼,把母亲背到梅林里安葬了,母亲生前喜欢花树,以后都让这些梅林陪着母亲好了。蓝生自言自语道:“父亲好狠的心,亲手杀了母亲,我连跟最后跟母亲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这样的父亲。”直到天将黑,蓝生才把母亲草草安葬完毕。双亲一天之内都没了,蓝生迷茫地坐在母亲的坟前,蓝生不敢码坟堆,怕接管的荆家会容不得母亲的这一栖之地。蓝生抬头的瞬间,顺着仅剩的一缕太阳光,看见了屋顶上的蓝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屋顶下。
蓝生多次试图跟蓝熠说话,得到的回应都是冷冰冰无视,蓝熠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都是蓝生再说话,由开始的喋喋不休变为后来的隔上半个时辰说上一句。
“蓝熠,我就叫你蓝熠吧。”
“蓝熠,你酒量这么好啊,喝了这么多也不醉。”
“蓝熠,你姐姐呢?”
“蓝熠,我也好想有个姐姐。你们小时候一定过得很幸福。我和母亲挨饿受冻是常事,自从生下我,母亲在红珠坊里的生意就差得不能再差了,没有客人找母亲,我是在坊里姐妹接济下长大的,懂事后就在坊里跑堂赚点小钱补贴家用,直到母亲想方设法地联系上父亲,这种日子才结束。我好羡慕你们啊,可以吃喝不愁,没有烦恼的长大,还可以修行。”
“蓝熠,父亲没了,你伤心不?你伤心才喝酒的吧。我连母亲也没了。父亲亲手杀死的。”
“从今天起,我就孤身一人,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身上虽然也流着蓝家的血,可我知道你们蓝家人都不会认我的,就连父亲也不是真心认我的,不然怎么忍心杀了我的母亲。人没有选择出身的权利,可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我母亲给我起名陈生。我母亲只是想让我好好地活下去,她有什么错?可我该找谁去报仇呢?啊…啊…”陈生痛苦地一下一下地捶着地面,双手已是鲜血淋漓。
陈生被逃走经过的家仆们撞倒再爬起来就对着没回音的蓝熠碎碎念,后来陈生就只剩下隔上好长一段时间对着屋顶喊蓝熠的名字,好像要把这么年的苦楚委屈统统倒出来,当做一杯烈酒饮下去,就能稍微痛快那么些。
子夜,陈生在漆黑夜里叫完一声蓝熠后,屋顶上的蓝熠突然出声:“别吵。”
蓝熠表情凝重,手里的酒瓶随手丢到一边。也许是离人醉让蓝熠醉不了,反而更清醒,感知到周围的灵气有异常波动,蓝熠闭目启用灵识在周围搜索了一番,果然,方圆五里内,大批的夜行衣杀手正向这处屋顶包围聚拢而来。
暗卫队长蓝石现身,拱手沉声道:“请公子即刻撤离,我会安排好人手保护公子。”顷刻间,已有剑雨远程激射而来。
蓝熠在心里自嘲了一番,看来有人不想我活过今晚。派这么多人来要我的命,也太看得起我了。不对,怕不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父亲留了一支只听命于我的暗卫队,这支护卫队存在的最重要使命就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保我一命。今晚怕是想把我们一锅端了,把蓝家永绝后患。
“杀手是冲我来的,想活命就赶快走吧!”蓝熠对着地上的陈生交代了一句。
“我如今还能走去哪里?我陪你吧,死就死了。”陈生迷茫又无所畏惧地在笑着。
“蓝石,带上他,我们走。”蓝熠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蓝石安排蓝四蓝五蓝六带着公子和陈生朝包围圈突围而去。杀手有备而来,身手敏捷,出手皆是杀招,且领头的杀手修为不低。蓝熠和蓝石背对御敌,蓝四蓝五蓝六围着蓝熠陈生一路后撤,短暂交锋下来,蓝熠尚且要自己使出毕生所学自保,手无缚鸡之力的陈生就没这么好运了,突围的时候左肩被刺中,流血不止。陈生一声不吭,撕下衣服包上,继续跟着蓝熠往前走。
黑衣杀手今晚出动了千余人,蓝熠的暗卫只有两百。兵器交锋生此起彼伏,暗卫以少敌多,为蓝熠劈开一条血路突围,眼看就要到包围圈边缘,领头黑衣人幻影忽至,哈哈哈大笑:“这不是刚认祖归宗的蓝生嘛,今老子就送你和蓝小公子都上黄泉路。”言必,领头黑衣人三枚暗器朝陈生要害处击去,飞越过蓝石持刀朝着蓝熠面门挥去,蓝熠持剑接下这一刀,被震得后退一大步,用剑支撑喷出一口鲜血。蓝石迅疾转身跟领头黑衣人缠斗,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蓝六用剑替陈生击落两枚暗器,剩下的一枚钉入陈生的右胸,陈生瞬间承受不住,一口紫黑色的血吐出来,暗器有毒。
蓝石和领头黑衣人打斗的空隙,看了一眼所剩无多的兄弟,就在这分心的瞬间,吃了领头黑衣人一刀,蓝石叹气,照这样下去,折损所有兄弟的性命,怕是也保不住公子,况且公子还下令要保陈生。蓝石遂给蓝六打手势,蓝六瞬间加入跟领头黑衣人之间的战局,眼见聚拢过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跟随蓝石这么多年,蓝六知道老大这是要鱼死网破了。蓝四蓝五把蓝熠和陈生围在一起。蓝六拼着只攻不守送死的打法为老大蓝石争取了一点空隙时间。
蓝石朝蓝熠和陈生画了一道符,银色的符文从蓝熠和陈生头顶降落到身上的时候,两人不见了。领头黑衣人看见这一幕,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对着蓝石蓝六下杀招。刀穿过蓝六身体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蓝石眼睛瞬间泛红充血。蓝石使用传送符把公子和陈生送走,但传送符很耗费灵力,蓝石的灵力即将枯竭。蓝石扫了一眼身边只余十来人的兄弟,多年的默契,蓝四蓝五和剩余兄弟喊道:“此生我们不后悔跟着老大。”
蓝石笑了,剩下的路要公子自己走了,我们也该歇歇了,这辈子蓝家的知遇之恩,我们用生命偿还了。在不断逼近的包围圈里,蓝石看着兄弟在自己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蓝石灵力枯竭无能为力,挥剑速度减慢,看着黑衣人的刀一把一把地穿透自己的身体,死亡的感觉是这样,可是还有不甘。
领头黑衣人清理完这里的活人,随即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把蓝熠和蓝生给我找出来,找不到你们统统给我陪葬。”带着剩余黑衣人迅速撤离。
蓝府终于归于沉静了,一丁点声音也没有,死气沉沉,有雪花慢慢地飘下来,满地的猩红被洁白的雪花覆盖,埋葬了这一片繁荣过,挣扎过的地方。
当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重新照耀在大地上时,蓝熠在一条溪流边醒过来,他抬头望了一眼四周,一片荒芜,陈生在他身后昏迷仍未醒,他们这是被传送符传送到了什么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蓝熠养尊处优惯了,初接触到这种状况直接懵掉了,忽然想起来身边唯一的活物陈生还没醒,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不过好像也是出气多,进气少,整张脸都是青紫之色。昨夜陈生中毒之后,蓝熠给他喂了随身携带的解毒丸,不然此刻他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蓝熠摇了几下陈生,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情急之下,又把娘亲留下给自己以备不时之需的解毒丸喂了一颗给陈生。蓝熠转身去捧水回来的功夫,陈生的眼皮在微微颤动了,蓝熠不耐烦地把所剩无几的水淋到陈生干裂的唇上。陈生大概是渴极,伸出舌头来舔干净,嘴里嘟囔着:“水,水...。”
蓝熠站起来踢翻了一块碎石头:“小爷我还从来没伺候过人,我上辈子欠你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走去河边,先让自己喝了个痛快,这山里的水还挺甜的。寒冬之际,实在无盛水之物,认命地捧满水小心翼翼地回来给陈生灌下去,捧了两次之后想起来自己研习过水系法术,可以隔空取水,真是被自己蠢哭了。随即回到陈生傍边,调动天地灵气隔空把溪流里的水引到陈生唇边,细细的水流像一道透明的彩虹般进了陈生肚子。陈生是被水呛地缓缓睁开了眼睛,蓝熠那张臭脸映入眼帘,开口第一句话道:“蓝熠,我们还活着。我们居然还活着。”
“你烦不烦,不是活着难道是去见阎王了,小爷我还没活够呢!”蓝熠非常地嫌弃。
“蓝熠,这是哪,我们怎么到这里的?你的护卫呢?”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蓝石用传送符把我们送到这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他们应该都死了吧!黑衣人不会放过他们的。现在黑衣人正在挖地三尺的找我们,他们就是想要蓝家彻底覆灭,永无翻身之日。姓荆的,还真是狠。你最好能让我死翘翘,不要让我活到找你报仇的那一天。”蓝熠说到最后,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眼里全是狠绝,昔日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蓝小公子回不来了。
陈生又开始吐血了,呕出一大片黑血,身体在不停地颤抖。陈生中的毒很邪门,两粒解毒丹都无济于事,蓝熠倒了倒空空如也的瓶子,解毒丹没了,蓝熠不通医理,完全没有头绪。蓝熠只好用灵力把毒素控制着不侵入心脉,能让陈生撑过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若还是没有对症的解药,陈生就会立即毒发身亡。
蓝熠是太孤独了,也或许是听陈生昨夜在屋顶下碎碎念,觉得陈生也是个可怜人。换做以往的蓝小公子,才不会管一个无关紧要人的死活,又不是蓝如烟,思及此,蓝熠眼睛里的忧郁更浓重了,我只要离姐姐远远的,想必她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