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唐棠下山去了一趟扬州,回来之时失魂落魄,第二天便去后山闭关了。
这么一来,剑茴师姐也变得沉默寡言,似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对此,牧十一与剑尘皆是唏嘘感慨。
落星渊。
“所以说嘛,碰什么不好,非要碰感情!”
酒儿指尖轻轻落子,听他说着那些事儿,甚是不以为然。
别看年纪不大,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酒儿,你这都大半年了,棋艺怎还是这么烂。”
不过短短三十手,酒儿所执黑棋便已见败势。
“不下了,不下了。”酒儿掀了棋盘,美目白了他一眼不忿道:“你又不能在此长留,我跟谁下去?”
“对了,你不是说这大半年入剑冢凝物了么,让我看看你的本命好不好?”
自己的命是她救回来的,若说他最不愿意隐瞒的人,除了师父之外,也就只有眼前的酒儿了。
墨眉剑出,周身银白灵力狂涌,似有电光四下流淌。
剑锋所指,龙影凌空。
酒儿一见那虚影,似被惊住了,美目中划过一丝诧异,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凝练剑龙的?就我看来,你这本命当属世间翘楚,千创境内,难逢敌手。”
这话倒是与老师说的差不多,牧十一收了剑龙,笑道:“因为我喜欢龙啊。”
酒儿小脸上莫名飞起一道绯红,哼道:“你见过真龙么?就敢说喜欢?我听说真龙可是会吃人的!”
“就是没见过才喜欢啊!”牧十一歪头看着她,又道:“酒儿见过?”
酒儿老神在在,神秘一笑道:“那是自然!我见过这世间最强的那一条真龙!”
若说这世间最强的龙,那便是妖界的龙帝了吧,那可是妖界之主,你被困在此地,又如何得见?
酒儿自然知道他不信,嘿嘿一笑,说道:“等我从这儿出去,我便带你去见他!到时候你可不能丢了我的面子!”
牧十一听她胡扯,不以为意笑道:“好好好,我倒是真的希望那一天能快些到来。”
“酒儿,你这锁链还会发光的么?”
此时,酒儿脚脖上的镣铐之上有几道符文已变成微红,隐隐透出几分亮光。
酒儿低头只看了一眼,旋即大惊失色,脸上满是急切道:“十一,你快离开这儿!”
这是怎么了。
酒儿起身,锁链哗啦作响,用力将他往外推,声音里已有一丝哭腔:“听话,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个人就要来了,如今的你绝非是他的对手!”
那个人?难道是……
牧十一瞬间醒悟,寒声道:“就是他将你囚禁于此?”
酒儿苦涩点头,又推他走了几步,急道:“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但你不同,你若是死了,那我便真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你明白么?”
“他若知道有人来过此地,必会有所防范,你回去之后便不要再来看我了,除非你有绝对的把握能带我出去!”
牧十一看着她花儿一般的俏脸上满是泪痕,心如刀绞,疼惜地替她擦去泪花,咬牙道:“等我回来。”
他这一去,不知年月,念及这一年多里的时常陪伴,还有那些用心至深的小玩意儿,酒儿这一瞬间似明白了什么,泪落如雨。
“十一。”
牧十一闻言转身,怀中却多了一份柔软,紧接着,唇边便多了一道略带冰凉的甜意。
牧十一走后不久,酒儿收拾了思绪,白嫩小脚上拖着锁链,静坐于青石上,凝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轻轻一笑,便如海棠花开。
这一刻,她竟是对自己的命运,再没了一点儿担忧。
似有疾风来,吹落一地桃花。
不多时,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巨大黑影从天而降,落于湖畔。
那是一头座山雕,高达丈许,双目中满是冰冷。
啪嗒。
自座山雕身上落下一人,缓缓行来,人未到声先至,带着几分猥琐之意道:“小宝贝儿,该交岁供了。”
酒儿似未曾听到,不为所动。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高高瘦瘦,脸也如身形一般,留着八字胡,腰间别着一只古朴竹笛,像极了一只站立的大老鼠。
不听话?见酒儿不动,那男子神色微恼,自腰间取出竹笛,轻轻吹奏,一道奇异旋律片刻之间便在山谷之中回荡开来。
随着旋律响起,酒儿脚踝的锁链之上,那一个个诡异符文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红光四溢,那锁链似有灼烧之意,不一会儿,酒儿便已承受不住痛哼出声,却不求饶。
酒儿疼得倒在青石上翻来覆去,小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银牙紧咬,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
那男子似觉得无趣,收了竹笛,行了过来,却正瞧见酒儿眉心那一点墨痕,脸色大变,干瘦脖颈间青筋隐现,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双鼠目之中满是红芒,像是要择人而噬一般。
男子伸手抓住酒儿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直面着自己,狠狠问道:“谁来过这里?”
酒儿脸色苍白,眉间隐现汗渍,嘴角轻轻一扬,无力笑道:“你猜呀!”
啪!
酒儿白嫩脸颊上多了一道鲜红掌印,隐隐生疼,美目中的冷冽却分毫不减,便这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这中年男子名叫陈玉平,本是白城里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地痞,浑浑噩噩混了好些年,有一次,他偷了那家主母的几件首饰,才正要出手潇洒几日便被人发现了踪迹,原来那家主母暗里早已与城主有染,那些首饰上都被城主下了印记。
以往都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就算被抓住了,无非就是一顿打便了事了,可这一次不同,整座城都在抓他,城主要他死!
他慌不择路,日夜逃窜,可他一个人哪儿能是一城之主的对手,没多久便被人给围住了。
或是命不该绝,那一日他从山崖上跃了下去,大难不死,还在山谷之中发现了一处修士隐居之所,那里只有一本破烂古书和腰间这只竹笛,从那之后,他便慢慢踏上了另一条道途。
书上有言,原本的主人乃是来自金域一个唤作御兽宗的地方,陈玉平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指引,便以御兽宗弟子自居,发誓有朝一日必定会去金域,寻到自己的宗门。
御兽宗本就是御使万兽替自身而战的宗门,也就是说,只要修为够高,道法够深,便是妖界那些大妖,他都能将之控住收为己用!
自那之后,陈玉平便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指使些老鼠替自己去偷盗,再也没有为生计发过愁,随着他修为上的精进,能御使的猛兽愈发强大,野心难免就大了起来。
许多年后,白城里突如其来地爆发了一场浩大鼠疫,那些老鼠如猫一般大,双目赤红,择人而噬,咬死的却都是些达官贵人,便连城主也淹没在无尽鼠潮之中。
据说这事儿当时也惊动了天策府,可当天策府兵临白城,那些老鼠已尽数退去,只留下一座满目疮痍的白城。
大仇得报,陈玉平自得意满,开始四处游历,一边修行一边寻找那些奇珍异兽收为己用。
直到七年前,陈玉平在洱海之畔遇到了酒儿,那一战之中,他手底下死了不知多少珍兽,才将酒儿带回了这不见天日的落星渊。
最危险之地便越安全,纯阳脚下,人迹罕至的落星渊里,谁会想到这儿囚禁着一个少女?
陈玉平早已将酒儿视为自己的东西,可现如今,竟有人来过这里,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良久,陈玉平情绪渐平,缓缓说道:“看来你是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连初红都给了他。”
“是又如何!”
陈玉平神色微怒却终究是没有再出手,说道:“你莫要以为这样我便没有法子了,我有的是办法能找到他。”
酒儿嗤笑一声,美目冷冽看着他,不言不语。
陈玉平在谷内转了转,手里提着一面铜镜走了出来,笑得很冷:“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只小老鼠来过不少次啊!他对你还真是好呢!”
“你住手!”酒儿见他将那些东西一一砸烂,心头微疼,银牙紧咬,狠狠盯着他道。
住手?看酒儿这般急切,陈玉平心中怒意愈发难平,一脚将那棋盘踢得粉碎,说道:“你很在意他?那正好,我就在这儿等着他,让你看看我会如何折磨他!”
酒儿看着散落一地的黑白棋子,双目垂泪,轻轻拾起,一言不发地拖着寒索走回山谷。
但愿,他能聪明一些,不会再来这儿了。
落星渊,悬崖之上,牧十一目光复杂,深深看着渊底。
那一丝柔弱无助,那一片梨花带雨,那至今还残留香气的一吻,无一不让他疼惜。
如今的他才入千创,离着碎星这短短一步之遥,却不知何时才能迈过去。
他拖得起,可酒儿拖不起,念及她可能会禁受的折磨,牧十一心头泛疼。
现如今,既然自己不行,那便只有另一条路了!
酒儿,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