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城市最好的盛装,这个季节适合并只适合狂想。狂想的洪流中只有极少数能够变成现实,大多数是带来了更多的焦虑和纠结。曾楚安一度认为,这些与他无关,他一直走在宽阔,洁净,笔直的大路上,焦虑不过是一些不断走回头路的人,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捕兽夹。普通人都是带着这些看不见的捕兽夹默默行路,而他不同,他毫无负担,走得轻松自如,直到有一天,他自己的心头也传来阵阵隐痛,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这份领悟到来较晚,他三十岁了,承受不起这种泯然众人的恍然大悟,惶恐起来。
“别动,当心戳你眼睛。哎……马上好……行嘞!”
温晴拿起大刷子左右刷曾楚安的脸,曾楚安说过她这时满意的神情跟女娲似的,刚捏好的泥巴人儿,小玩意儿,怎么看怎么顺眼。
拿起单反咔咔拍下几张,温晴说曾楚安一脸哭相干嘛,你再帅也不能比我拍得帅了,这是艺术,高级艺术,别人想求我化妆拍照,明码实价两万起,一个小时一万块,到你这还不乐意了你。
曾楚安说:我没这需求。
温晴扑哧一笑,伸手按他脸:那你什么需求啊曾大人?
曾楚安本该一个鱼跃上前拥吻,就势走几步把她扑倒在斜后方的双人床上,可惜他上了妆就跟猫咪穿了袜子一样,浑身僵硬,连路都不会走,伸手一推就倒,跟木偶没区别。
我有卸妆的需求,行了行了你赶紧的,臣妾!臣妾好了吧,臣妾有卸妆的需求!曾楚安也知道太太爱听什么。
温晴果然眉开眼笑:来了,朕这就给你卸了啊。她那双手灵巧神速,一大把卸妆油挤在手心里,望脸上没头没脑地一抹两抹三抹,再抓几张纸巾慢慢推着擦拭一遍,曾楚安才感觉自己的脸总算透过气来了。
他把两手往温晴腋下一伸,笑得温晴赶紧求饶,他才不管,卡住温晴腋下一举,把温情举起来,比划了一下到底不敢扔,还是抱着把她平放在床上。温晴伸手抚摸他的眉毛,手指温软,微风一样轻柔。
半夜曾楚安爬起来,轻手轻脚去了洗手间,回来到门口的冰箱处倒了杯温水,开着小夜灯,他打量着这个小房间,艳蓝色挂毯跟地上蓝色彩条地毯呼应,益发衬出那张肉粉色双人沙发别致可爱,他的书桌和书架全黑色钢木结构,椅子雪白,当初就为了这些家具,他跟温晴花了多少心思,拌过多少次甜蜜的嘴。又憧憬过多少次:有钱后要如何如何。
想不到,有钱后温晴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大房子,装修,搬家,这些家具么……统统不要了。
我唯一要带走的就是衣服,化妆品,电脑,相机,还有你。温晴笑嘻嘻地说。
曾楚安看着她娇俏的脸,脾气发不出来,嘀咕:唯一?这都几样了,还唯一。
温晴上前搂住他:唯一要带走的只有你,只有你好了吧。
不要了,这些东西,真的都不要了?当时买一样是一样,宁愿花钱买好的,好看好用,还能配合温晴拍照,拍视频,曾楚安有些舍不得,但他也习惯了假装不在乎,男人必备功课之一就是假装不在意,假装自己跟女人们提前预设的一样,是个“大男人”“臭男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如果不慎暴露出内心固有的敏感,女人多半怀疑你是gay,连自己也会嫌弃自己婆婆妈妈,太娘气。
摸了摸自己卸妆后还带着点油光的脸,曾楚安心说还有比化妆更娘的吗,连这自己都能做,别的还有什么不行,咳!
温晴睡得很好,她最近不大喜欢安全措施,说不定,要个孩子也不错,她在梦里微笑起来,好像看到了一个胖胖的宝宝在招手。温晴以前跟所有女孩子一样,觉得当妈妈太遥远,扯不到自己身上,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凭什么给人当妈。
然而,跟曾楚安在一起的满意程度让她超乎想象,渴望已久的安全感一旦降临,温晴几乎是以光速赚到了钱,视频主播,解说游戏,定期拍美妆和时装视频接店铺的广告,连一些大牌的公关也放下身段找上门来。温晴应对这些就像自己已经在行业里呆了一百年似的,谈起价钱来头头是道,连曾楚安都看傻了。
钱能带来哪些改变,最直接,最快的是衣服和化妆品,不然就买车,不能总让曾楚安开那辆福睿斯,至于包,温晴去香港一口气花了二十万,只买下几个经典款,她发现自己物质欲望没那么强烈了,原来最大的欲望不过是爱,有了爱之后想要钱,钱来得这么顺畅,她根本不想买什么了,什么都多余,不过,房子除外。
买个大房子,生个小宝宝,再跟曾楚安一起手忙脚乱地照看,温晴终于知道,自己在此时已无限接近幸福,她设想了太久,推测了太久,筛选和删除了太久,非常明确地知道幸福的样子。
曾楚安想,这些都是对的,跟从前一样,他总是活在正确的选择里,但那种越来越强的焦虑感,钳子一样慢慢把他捏紧,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大概就像修仙从凝液到金丹,或者从金丹到元婴吧。曾楚安喝完水,洗了杯子挂回去,关灯时看看窗外,天已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