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能忍胯下之辱,项羽为打胜仗破釜沉舟,祝非婷是既不想去钻别人的胯下,也不想砸自己的锅,成名原本偶然,成了之后却觉得必然,不能适应的反而是不红,她已经给以前的品牌经理们发过问候了,探探口风看她们要不要做软广告,但大部分毫无回音,只有一个还是平时处得不错的,给她回了一个截图,是内部文件说今年要缩减投给新媒体的费用。
这怎么办呢,几个月前,她做过一期吐槽年轻人太懒,恶评如潮,然而那是最后一次流量过万,之后几个吐槽撒狗粮秀恩爱的,吐槽父母太抠门的,都勉强几千个评论,而且完全不像以前的评论里金句叠出,大家比赛着抖机灵的盛况。
祝非婷没有好好地审视过自己,一般来说她有的也就是年轻人都有的常见自恋,这自恋也膨胀很轻飘,也很虚,现实稍微尖锐一点,就针戳气球,砰地一声泄了气。
她晚上打车回了一趟住处,豪华小区的公寓看着就是比那个普通小区顺眼,除了一样,住了这么久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人人都光鲜靓丽过着自己的生活,没空搭理你是谁。
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房子显得大而无当,任是她买得大把大把的衣服鞋子化妆品,一天一地地摆着,填不满又放不下。窗外风吹树摇,叶子开始落了,也就是说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去年这时候祝非婷正当红,开不完的派对,见不完的合作伙伴,品牌们排队给她送当季新品还来不及,然而新品隔了一年就过气,还会有新的新品出来,追逐的是新的人。
回头看祝非婷觉得自己一辈子里最勤奋的时候,除了高考也就是做视频这段了。高考有爹妈呵护,全家特地租了个靠近学校的房子,连中午带饭都至少有三个菜荤素搭配,早晨为了让她多睡一点,连牙膏都给挤好了,高考提前一个月,爸爸又托着关系定到了考场附近的酒店,妈妈陪着祝非婷住,爸爸每天奔波带着饭送饭,生怕在外面吃坏了。最后她也不负期望,如愿考来了北京。跟大部分的高考生一样,经历过这么一番辛苦后,放羊放得不亦乐乎。一直放到大三要考研要出国,要找实习单位,才勉强紧张起来。
但是她没怕过,祝非婷会打扮脸蛋漂亮,经常在饭桌上为了一点小事就笑得前仰后合,说笑话的油腻男子们纷纷觉得非常有面子,工作要说难找也难找,要说好找,她也是从几个单位里挑出了一家看着挺不错的。就像追求者们多如过江之鲫,她也是从里面用了心挑出孔天宇这么一个前任。
对,祝非婷一直都是挑别人的,轮不到她被人挑,就像每天短视频上传的无数,为什么偏偏就是她的平地爆红?那等于是成千上万人同时选中了她,而她要选谁,要选什么呢?
这问题从视频流量惨跌之后她就不断在问自己了,可是没有结果。
之前她的做法就是拼命催段宜欣,让她去发信,打电话,去问那些合作方,还要把最新的短视频想法都吹嘘一通,看看怎么跟她们的产品产生切入点,段宜欣一边工作要一边安慰她,再给她订几样平时想吃不敢吃的外卖,让祝非婷一边抱怨怕胖一边吃得香香的,这样对工作的焦虑感能减轻一点。段宜欣自己吃个米粉算数,以前她爱吃酸笋,被祝非婷说了一声臭,她改吃酸辣米粉。要回想一下,祝非婷才感觉出自己的过分。
可以说,段宜欣是被她逼走的,流量断崖式地下跌,段宜欣想办法,客户大量流失,段宜欣去联系去磨破嘴,新的视频内容不够,段宜欣去找段子,祝非婷要做的就是一件事,催促段宜欣。
这情形,就算人家父亲没有发病,也持续不了多久。祝非婷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痛恨了一下自己,这要是换了自己有这种抓狂上司,不用说早就跑了,谁有空窝在这里受她的气。
自作自受。祝非婷去衣橱里挑了几件从来没穿过的大牌衣服,挂在衣架上,开灯打了个光,拍了十来张照片,上传到闲鱼,包邮,不退不换。
接着,她把段宜欣以前整理出来的短视频文字版打开看了看,原来也有几十万字了。祝非婷从通讯录上找了几个图书编辑,之前都是一盆火似地找她,要趁着她红起来了好赶紧出书,不管怎么样吧,她把前一部分稿子群发给了这几位,等着她们再来联系自己,虽然希望渺茫,但这不也应该是要做的事么?
夜晚渐渐降临,祝非婷给自己开了音乐,把几个房间的灯都打开,把冰箱里还剩下的一个自热火锅拿出来,还有一把有点发蔫的绿叶菜,洗了洗,切了切,也放进火锅里,自热包上倒水,封了盖子。蒸汽从排气孔里缕缕冒出,像一张傲慢的脸上鄙夷不屑的表情,嗤嗤嘲笑。
笋片,牛杂,豆皮,海带,在红汤里冒着热气,这些食材被真空包装过,打开后损失了一部分灵魂,段宜欣总说里面有防腐剂,不让祝非婷吃,但架不住这东西实在方便,很久不吃辣再吃一次,就成人间美味。这些天没有助理,吃得都是些什么?都是瞎凑合。似乎自己给定了个闹钟,非要等着段宜欣回来了才启动,她是真空食材,段宜欣是自热包,不然就吃不到嘴去,真的?
我行的,怎么就不行了。祝非婷咝咝哈哈地吃着小火锅,烫得嘴疼,她掉了一滴眼泪,接着又是一滴,很生自己的气,但是眼泪不听话,硬是哭着把这盒火锅菜吃完了。
司马竞第二天下楼先去健身器材那边玩了会儿双杠,一边用眼睛瞄着一楼的门口,始终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他自己想想也哑然失笑,那么乱的地方插不下脚去,人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住。只是她也说了要收拾家里,为什么迟迟不见呢。
他去小区门口早饭店吃了碗馄饨加一根油条,回去的路上又看了看一楼,还是没人。司马竞想昨天跟祝非婷吹过的牛,自己脸上都有点发热,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好意思说吗?他上了微信,找到那哥们儿,没头没脑就问:
你们那个直播项目还做吗?就你上回说做饭那个?
好半天,赵丁丁才给他回:什么做饭直播啊,你找错人了吧。
我靠,面对面说得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还来我家蹭吃的烤肉,一抹脸就不认帐!司马竞发现自己上当了,很气。
啊对,烤肉那回。对对对。赵丁丁立马热情起来了,给他发了一段语音:内事儿我一直想着呢,你想啊干活得有钱吧,没钱你找谁给你启动项目,这活不大也得有个厨房吧,得打光吧,得找几个长得好看来出镜吧?拍摄的机器不能太次吧,你算算这下来就得多少钱,几十万块钱我少说了,上百万砸进去不一定能听到响。你别看那些视频主一个个都说是自己手机拍得什么什么,骗鬼去吧,这活要干起来,多少钱都不够烧得。
你别跟我扯这些,我又不是做风投的跟我算什么帐。我是觉得做菜做饭这东西我自己也能拍,要不我做个出来给你看看,我自己不出镜啊,没这爱好,就是拍这个做菜过程,你觉得有戏没?司马竞留了个话头等着赵丁丁自己钻,他果然就钻进来了:
没戏,男的做菜谁看啊,你这叫什么,宅男私房菜,你想想一样的内容,要是叫辣妹私房菜可有多来电?那些个捞金的视频主,虽然美颜滤镜什么的吧,但必须得有点姿色,不然怎么混啊。
哈你就是说我没姿色喽?司马竞一笑:我发现一个说不定能做你这个辣妹私房菜的,你有兴趣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