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方宇发来的资料,曾楚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翻来覆去看了几次,确定是他们拼多宝的公司介绍,创富理念,还有这几个月迅速发展的财报,确实发展是迅猛无比,也难怪秦方宇换了二手宝马,借钱也要往里面投,收益都在8%到15%浮动了,不说一本万利,也比银行定存高太多了。只是这看起来太好的事儿,往往就不像是真的。
上一次看见过这么好的数据,还是在公司做咨询业务的时候,那也仅限于两个新兴公司,一是电商另一个是手游,数据好到老板自己都怀疑,天天察看是不是后台服务器坏掉了,后来如他所愿果然坏掉了——人气爆棚导致服务器不堪负荷崩溃了,这是所有商家梦寐以求的景象,客似云来,踏破门槛。可这个目前尚无监管,也没有明确法令法规的互联网金融,这种野蛮生长的景象,不知怎么,让人心惊肉跳,感觉那么地不踏实。
秦方宇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不会连这点经济常识都没有,可是他红了眼睛往里面跳得劲头,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拦住的。曾楚安在网上问他:
老秦,这些文件你给你们家杜总看过没有?
半天他才回了个没字。再无别的话了,很久再补一句没头没脑的:我住在公司了。
曾楚安有杜芝芝的微信,只说过一次话是发红包给她,她回了谢谢和宝宝照片给他。一看聊天记录里小宝宝还是婴儿,在自己婚礼上降生的婴儿如今都要上小学了,一晃好几年就过去了。
杜芝芝看到曾楚安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对秦方宇的朋友们都没什么好感,认为曾楚安这人优柔寡断,徒有个好面孔好学历,却没什么大能耐,倒是温晴虽然俩人看着有点不对眼,但杜芝芝佩服人家有本事,做主播挣大钱,虽然有点酸溜溜,但漂亮脸蛋人家用得对头,就是能有高产出,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你别跟我说这些,有事你得去问秦方宇,你们平时称兄道弟从中学就是哥们儿,关系比我亲近,比我牢靠,我算什么呀,说话人家也不会听。告诉你,他要跟您借了钱,那是他自己的事,跟我可没关系,您自己愿意借那也是你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跟那些不开眼的似的,往他们那个平台里投钱,挣了我不眼馋,亏了也别对着我哭!我们已经……分居了。
杜芝芝每句话都像飞出一把刀,到了最后,却带了哭腔。
她算是个要强上进好算计的女人,谁也要夸一声精明强干,然而,饶是算尽了所有,把自己的能力挖掘最大化,抢占先机,却也算不出自己当初怦然心动的爱情,会是这样的结局,想不出自己当初托付终身,在北京相濡以沫的大男生,最后成了迷恋P2P平台,站在悬崖边上犹不自知,还在沾沾自喜的炮灰!
多少次的争吵,一次次的心如死灰,杜芝芝甚至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自己给了秦方宇太多压力,让他在家里觉得太压抑,太被束缚,后来她想,不是的。男人的路其实比女人更狭窄,女人回家煮饭看孩子,全职太太古今中外都司空见惯,但男人有什么路可走,他们只有向着名和利狂奔,去多挣钱,成事业,成名成家,出人头地,不做社会的顶梁柱,也要做家庭里扛事主事的人。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一次争吵后,两人莫名其妙地滚了床单,一场默不作声只有低声粗喘的性事过后,杜芝芝幽幽地小声说:
你就像头野兽,你变了,你越来越狼性了,你不甘心在家里我理解你,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去冒风险,你要知道你还有孩子,老人,就算我能顾上自己,顾上孩子,我可顾不了上面那两对爹娘。要不,咱们……你看……
行,离就离吧。秦方宇翻了个身,背对着杜芝芝,轻描淡写地把这句两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忍心开口的话,像一口烟一样喷了出来。
秦方宇也想好了,成败在此一举,成了,回头高举着大钻石求复婚,杜芝芝这人外硬内软,也就是有点虚荣,好强,自己如果真的变强了,她高兴还来不及,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成就拉倒,自己也放老婆一条生路,何必总让人家跟着自己,窝窝囊囊不像个样子。
他在黑暗中攥紧汗湿的拳头,听着杜芝芝细微均匀的呼吸。她没睡着,他知道,他还知道她也跟自己一样假装平静,心里翻江倒海,没有个平息的时候。
第二天秦方宇收拾了简单的随身衣服,洗漱用品,枕头毯子,去了公司。公司本来朱天豪在里面的老总办公室里有个单身床,秦方宇自己是一个靠里面的大格子间,他也网购了一张折叠床,睡起来居然也不难受。只有袜子忘带了,他网购了一打,顺便还买了些内衣裤。
没什么的。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传销人员都会编排的鸡汤,难道秦方宇想不出来么?何况他除了从曾楚安那里借来的钱,加上父母亲戚还有同学几份托管的钱,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两百多万,按月出的利息不少,至少老妈特地来带孩子的那份房租开支,自己的杂费,都支应住了。那每个月的七千块薪水,成了盈余。而这点区区小钱,根本已经不在他的眼里了,在外面请客吃饭,一次就是三五千,结交的金融界,网络界精英人士,多如过江之鲫。
饭局他请人,人也请他,一时间秦方宇忙得站不住脚,而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短短时间内,几个亿的资金已经在账面上流动了。朱天豪对秦方宇也很信任,大事小情并不瞒着着他,但秦方宇也经过杜芝芝的提醒,想起同学李福来的案例在前,时常看看老朱平时的动静,可千万别老板跑了自己背锅。要说只为了尬义气,那秦方宇可以替兄弟两肋插刀,毕竟当初只是很不熟的女同学,他也敢站出来保护她,为了她飞起一脚。但这是钱,几个亿的钱,把他骨头榨干了熬碎了,也没有那么多。
杜芝芝自从秦方宇离家,心里空一半,剩下的一半全是愤怒和挫败感。果然从小的教育非常见效,再优秀能干的女子,面对离婚这件事,也首先觉得是自己做人做事的失败。
这事不能跟爹妈说,他们那脾气,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样,要是打着来劝说的旗号再跑来搅合,那日子可真就别过了。婆婆现在这里,跟杜芝芝相敬如宾,做了好吃的从来不忘给她送点,杜芝芝隔三差五,买米送油,预定新鲜蔬菜水果,也不让婆婆多受累。但凭良心讲,婆婆毕竟不是妈,自己得收敛着自己,压抑着自己,真的不像秦方宇在家里时那样,想怎么就怎么,他总是让着自己的。
可我要的婚姻,难道就是一个殷勤服务的管家男么?杜芝芝心里知道,秦方宇对她的判断,有一部分是对的,是深刻的,是她自己不肯承认但也必须承认的,那就是好里说是上进,不好里说是虚荣。可我不要这份虚荣能行吗?如果我走在社会上,没有一两个头衔傍身,身上不穿得光鲜体面,没有一个行业里知道我的大名,那我还不是跟灰尘草芥一样,谁会多看一眼,又怎么可能会挣到这份优厚的年薪?
杜芝芝每逢年节,必会登门问候戚总,把他半当老师,半当长辈地孝敬着。戚总家里的管家司机,也没有不认识,不恭敬杜小姐的。这回她跟秘书预约了时间,带个别人送的香港来的糕点礼盒,特意提前下班去了戚总家。
庭院优美开阔依旧,那一树枫叶,已是半红了。杜芝芝看着风景,心想自己早已不是当年来做家教的女大学生。看外表当然比那时靓丽风光的多,但满心疲惫,却无人可说。
戚总让厨子做了海鲜小火锅,下乌冬面。抬眼看看杜芝芝,感慨地说:
你们年轻人都长大了,我呢,可是老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外表一点都没变,我不会说恭维话,要是会说,还得说更年轻了。
杜芝芝语气真诚,因为戚总确实保养得宜,按时打高尔夫健身,年过半百身段还保持匀称强壮,公司里年轻同事都多有不如。
哈哈,小杜,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懂事。你这孩子,分寸感好,这个是天生的,教都教不来。怎么样最近,你小孩几年级了,也不说带来玩玩?
戚总,我,我要离婚了。这话一出口,杜芝芝直怪自己,人家刚夸自己分寸感好,这话说得太冒失。可是话已说出,也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只是拿起前面那杯清酒,一饮而尽。
也好。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都是说不准的。你们俩,是谁另找了更合适的?还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不然你这样的姑娘,也是传统家庭出身,怎么可能说离就离。
戚总若无其事,吃了一只虾,又剥了个螃蟹给杜芝芝放在盘子上了。他有一套纯银的蟹八件,剥完手指上不沾一毫腥味。
我们都没有别人,他去做了个理财平台,算合作创业吧,我觉得不靠谱……再说这些年,确实有很多两边磨合上的问题。我觉得太累了,不是说谁要找合适的,而是可能我不适合婚姻……
胡扯!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不适合婚姻了,老实讲,我是把你当女儿看,也算是我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家那个死小子,最近说发女朋友照片给我,要死了,黑人啊!咱们不是种族歧视,可是这,这也太……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也就咱们自己人说说,诉诉苦。
戚总说着,叹口气,也喝了一杯。杜芝芝给他倒上酒,笑了:
我知道,桑妮吧?宇平跟我说了,成心的,拿她当挡箭牌呢。还是不是您老问老问,他就烦了呗。宇平越来越出息,这说话都要读博士了。
哈哈我就说么。戚总开颜欢喜:要说读博士还得谢谁,谢我们小杜老师。
可不敢这么说,这么多年戚总对我的关照说不完,我也报答不了。杜芝芝想想一路走来的职场路,满心感激:其实我能力有限,尤其学历也不高,以前也真想出去留学什么的,但是家境一般,不想太拖累父母。现在看着宇平要念博士了,跟我自己念上了似的,哎特别高兴。
是啊你们俩投缘,姐弟也没有这么好了。不瞒你说,那时我挺想请你去陪读,你也念个学位,宇平也有人指点照顾,但你也在公司干得不错,还找到对象了,我哪能把你们拆开。没想到最后你还分了,算了,问你一句话,还想出国么?
戚总停了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杜芝芝:现在美国业务开拓起来了,正是用人之际,你要愿意过去,我们给你申办手续,到那边房子车,包括孩子申读学校,一切都是现成的。中层干部的待遇也不错,拿得比你现在薪水也能多出几成。
这……猝不及防的消息有点让杜芝芝头晕,同时又知道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然而,自己也不是当初勇字当头的毕业生了,这拉家带口去美国重新开始,也不知得耗费多少心力,自己已像爬山到了山腰的人,好容易找了个凉亭歇气,却不知道这凉亭倒塌,来的路没了,又出现了新的路,这路来的不容易,可是自己该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