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检票，检票，买票的旅客请出示一下车票，没来得及买票的请及时补票。”
《边城》那本书剩下几页的时候，列车员开始检票，看样子凤凰近了。
沱江是凤凰的母亲河，两岸的吊脚楼已有百年历史。
那座著名的虹桥常常被摄影师和画家录入镜头或者落在画布上。
乌篷船一排排，荡漾在沱江上。游客三五成团，租条船在江上泛舟。船工一边摇橹一边唱歌，唱山歌是少数民族特有表达生活的方式，特别是爱情。
《边城》中，傩送追求翠翠的时候，在对面山头唱歌。虽然傩送的哥哥天保也是条汉子，无奈少女的芳心还是钟情于多情又会唱歌的傩送。《边城》的美不仅在于沈从文对湘西风景的描写，作者赞美的是湘西民众质朴善良的心灵。
来到凤凰的第一件事就是探望沈从文。
沈从文的故居和墓地不在一个地方。故居位于凤凰老城里的中营街，对面有家“宏兴堂酒坊”。酒坊里迎门摆着几排大酒瓮，厚重的陶土酒缸，像一尊尊罗汉稳稳排在门前，很多年没有挪动过地方了。酒缸的大木盖子很重，挪动它估计也得一个壮小伙子。还没有走近店门口，就闻到浓浓的酒香，若是爱酒之人，恐怕再也挪不动脚步！
酒坊正门上书一副对联：“山青水秀深巷有美酒，人杰地灵乡土出文豪。”
美酒与文豪，都是凤凰的骄傲。
出凤凰古城，乘船沿沱江下行，一公里路程，可到听涛山沈从文墓地。
欧文沿着江边步行过去。
通往墓地的山道旁，立一通长方形石碑，镌刻着黄永玉手书的铭文，“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沈从文是文豪，也是士兵。早年从军，后又从文，他有士兵的坚毅品格，也有文豪的博大情怀。
墓地掩映在听涛山的丛林里，下临沱江，幽僻清寂。没有墓冢，只有墓碑，墓碑是一块普通的五色石。
据说，沈从文的骨灰一部分撤在沱江里，一部分葬在墓碑下。他生于乡土，游于乡土，记录乡土，归于乡士，生命、文字和乡土水乳交融。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墓碑正面刻的两句话，是沈从文的手迹。
沈从文一生都照“我”思索，不跟着别人的思想跑马。他一生坚信“我”思索的价值。无论把句中的“我”理解成沈从文，还是理解成每个人，都能感触到。这两句话里，蕴含着沈先生守卫信念的正气、豪气和骨气。
因为沈从文，因为《边城》，欧文喜欢起这个山清水秀的湘西小镇。
客栈在吊脚楼背后的文星街。位置安静，房租便宜，步行到古城楼一刻钟，到虹桥也是这个时间。
古城楼的晚上是热闹的，沿江的酒吧街每天都是节日。
清晨，薄雾笼罩在沱江上，乌篷船三五挤在河埠头上。早起的鸭子叽叽咕咕在水里寻觅食物，吊脚楼若隐若现隐藏在青纱帐里。阳光穿透大树的枝杈落在河面上，疏影被船桨打散，像一匹皱褶的绸缎，闪耀着光。
码头的房子在沱江西侧，留一个背影给晨光。这个时候江东的吊脚楼满窗阳光。店小二在打扫昨夜酒吧残留的战场，心情也不错吧！
有像欧文的摄影爱好者，早早架起相机，等待一条乌篷船扑入视野，仿佛静待鱼儿上钩。因为不赶时间，大家就蹲守在江边，和渔船上的鸬鹚相对而立，站立成两排风景。
沱江两岸的吊脚楼是凤凰古城的一张名片。
凤凰是一座山城，得名来源于背后青山形似展翅的凤凰。那个时候没有航拍，祖先们如何得知山形如凤，欧文读到这段话有些疑虑，但是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考证。
经过虹桥，走几步路就是回龙阁，是吊脚楼集中的一段路。
恍惚间翠翠从楼上探出半个身子，吆喝她的大黄狗。转脸沱江上几只龙舟“嗨哟嗨哟”划桨过来，船尾的鼓敲得“咚咚”震天响。《边城》的故事还是在“边城”体会深刻。
沿着五花石台阶可以走到江边，这种干栏式民居的气势迎面扑来。七八米高的杉木柱坚实地打入江边岩石的缝隙中，支撑起吊脚楼的主体结构。白色的杉木经年累月，栉风沐雨变成深浅不同的褐色。如果拍照或者水彩写生，有点怀旧的感觉。
写生一定是水彩，才有水乡的味道。
大学里欧文临摹过一本水彩画。渔人戴着斗笠，摇着橹，乌篷船穿过虹桥，初升的朝阳利箭般穿透旁边大树的枝叶，将边城的清晨雕刻的黑白分明，看画就能感觉到湿润的气息扑面来。
那时候的凤凰，在欧文就是一个魂牵梦绕的梦。
现在凤凰就在眼前了，比画美。
吊脚楼一半临江，一半临街。
迎街面的吊脚楼，大多开着店铺，售卖当地的食品和装饰品。饭店大多有酒，农家菜的味道也地道，有些客栈混杂期间。夜幕降临的时候，各种店铺争相进入角色，一台地方大戏就拉开序幕，生旦净末陆续登场。
欧文喜欢清静。
虽然一路以来旅途的热闹冲淡了内心的感伤，触景总会想起一些往事。
有人说，如果爱请深爱，不爱请放手。他已经不再爱，为什么至今不能放手……
白天的时光适合在咖啡吧或江边消磨时间，夜里才是放纵的好时光。
咖啡里有一种白咖啡，喝着清香，让人短时间忘记生活的辛苦。一杯咖啡就能度过一个上午，还能欣赏窗外沱江，值了。
欧文喜欢静吧。
最好是一名歌手，一把吉他，客人不要多，三两分散在酒吧角落；或凭栏远眺；或者就什么也不做，对着窗户发呆。
现在的酒吧不是这样，烟气缭绕，穿透烟雾的霓虹灯，和着重金属的摇滚，电贝司和鼓声几里之外可闻其声。凤凰有一天会没落到丽江的境地吗？那个时候没有到丽江，不知丽江已经是一座沦陷的城。
沈从文生活那些年，临江的吊脚楼住满了人家，打鱼砍柴，邻里祥和。间或在山间空地种些稻米，村民们过着封建时代的农耕生活，自在逍遥。
吊脚楼这种民居和徽派建筑相似。每户人家的隔墙砌筑得很高，那种马头墙也叫封火墙。封火墙前后装有鳌头，鳌头不约而同一律为凤凰鸟的造型。
远眺，只只凤凰引项朝天，气宇轩昂，让人心驰振奋。这便可释解凤凰人对美的追求，对神鸟凤凰的崇尚。
无论是沈从文的时代还是黄永玉，这都是个普通的湘西小镇，和《边城》里的茶峒几乎一样。
欧文乘坐渡船看着江边的风景，期待能遇到翠翠一样的渡娘。
结果是一个晒得乌黑的中年汉子，精瘦。上些年纪的话，和翠翠的爷爷相似。
船摇的慢，往来船上游客会友好打个招呼。实在太近了，撩个水花儿，几乎能勾到彼此的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