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入京见父
五日后，杨妍终于抵达兆京。
舟车劳顿，刚下马车，便见太师府总管恭候在府门外，看见她便道：“小姐辛苦了，老爷刚刚下朝还没回府，还请小姐先回房稍作休息。”说罢，示意一旁的下人婢子去马车上卸东西。自己引领杨妍和素素往里走去。
明明是如今天下最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的太师，可太师府却十分雅致，甚至于朴素。没有满堂金玉，没有南海明珠，只很十分静雅。
走过前厅，穿过庭院，向西厢房走去。“小姐请随小人来。太师知道小姐近日抵达，便特地吩咐小人为小姐准备了这间厢房。”总管边说着边推开房门。
房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桌子上放着一只白底蓝花的瓷瓶，瓷瓶里插着一枝开的正艳的桃花。阳光穿过镂花窗棂，星星点点的洒在四周墙壁的画上，依旧是同一个女子的画，形态各异，抱着瑶琴，只有那脸上的笑容绚烂如花，灵气逼人。
“又是她！”素素吃惊地张大嘴。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杨妍默念了一下，心里叹息。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呢？
香案上摆放了一架琴，通身是罕见的墨绿色，是相传早已失传的古琴……绿倚。杨妍伸手抚摸着墨绿的琴面，轻声赞叹：“相传绿倚已失踪几百年了，原来在这儿啊。”
总管道：“这是太师送给小姐的，希望小姐喜欢。”又道：“小人不打扰小姐梳洗，先告退了。”说罢退出门去。
素素看着那面绿依，连连惊叹：“真有绿色的琴面，好罕见，好罕见的琴啊。”说着放下怀抱的木匣，从匣子里捧出那面九霄环佩道：“我本来觉得这面九霄环佩已经是世间罕见，没想到还有一个叫绿倚的？”说着把两架琴放在一起比较起来，末了略带戏谑地问杨妍：“小姐，你说是那人送你的琴好，还是老爷送的好？”
杨妍笑骂她一句：“鬼灵精，变着法儿看我笑话吧。”
素素神神秘秘的笑着：“要我说那，要是以前小姐一看到绿依怕是眼都直了。”
杨妍白了她一眼，“我刚才不也是十分喜欢吗？”
“天下难得的古琴，要我说光论这两架琴，定是这绿倚略胜一筹。”
杨妍料定她还有后话，也不搭她腔，自斟了杯茶，悠闲自在地坐下饮起茶水来。
素素看她不紧不慢的样子，只好跺跺脚，自己接口，指着另一面琴，道：“可是现在小姐有了这‘九霄环佩’怕是十个绿倚也看不进眼里啦！”
杨妍又翻了个白眼，喝了口茶水道：“说完了吗？说完快替小姐我梳洗、更衣，我爹怕是就要回来了。”
“是……”素素拖长调子，笑眯眯地接口道：“奴婢不说了，反正小姐自个儿心里明白。”
“明白？”杨妍反而放下茶盏，稀奇道：“你不清不楚、稀里糊涂的话，我能明白就见鬼了。”
素素也不和她辩驳，笑嘻嘻道：“是，小姐嘴上不明白，心里明白就成了。
杨妍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敲了一下素素的脑袋，嗔道：“好你个奴婢，敢情你眼里越发没我这个小姐了！”
素素依旧笑嘻嘻捂着被打的脑袋，接过梳子，把杨妍按在梳妆台前，“奴婢可冤枉了，奴婢哪敢啊。保证闭嘴，再也不说了！就负责打扮小姐好吧。”
这一次离杨妍上一次见到了杨骏已隔了近两年。这些年杨骏公务繁忙，经常一两年才回一次明州。
极其雅致的大厅里，身穿暗红色官服的太师杨骏端坐在一把梨花木椅上，他早已不再年轻，比杨妍记忆中的还要苍老上几分，头发已有三分之二都已经灰白了，眉目依稀还能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个的极其英俊男人，一双鹰目更是亮得出奇。
伸手让素素搀扶着，杨妍款款行至到杨骏面前，盈盈拜倒，口中道：“爹，女儿来了。”
杨骏愣了一下，似乎他从刚才初见杨妍就一直在神游，眼光停驻在她的身上，似乎慰藉，又似乎怀念。又听杨妍清脆的声音又响起道：“女儿不孝，多年来未能侍奉左右，还望爹爹福寿安康。”
他这才恍然回过神，喃喃道：“阿妍吗？原来你都这么大了……”想了想，对她招手道：“过来这边，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杨妍于是站起身，又走近了几步，依言走到他身边坐下。
这下子，杨妍看的更清楚了。
杨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铁塔一般高大的中年人，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而似乎这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坎坷和故事。
杨骏只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杨妍忽然觉得她爹并没有看她，而是在透过她的脸看向某个记忆中的人。
在那双亮的出奇的鹰目下，让杨妍不由心里微微一紧。她笑了一下，试图想缓解某种莫名的紧张，柔声问道：“爹，您老人家这几年还好吗？”
看到她的笑容，杨骏微微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伤恸到极致的表情。带着心头深处最痛苦最不愿触及的回忆，怅然叹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原来阿妍这么漂亮了啊。”说着伸手要去触碰她的脸颊，似乎想把这笑容留住。
杨妍笑了笑，低下头，羞涩道：“瞧爹说的，女儿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杨骏伸出去的手顿时落了一个空。微微僵了下，不着痕迹地收回。望着她的笑容又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道：“你娘把的教的很好。这几年我不在明州，她待你好吗？”
“娘疼惜女儿，待女儿如珠如宝。”杨妍真心道。
“这样看来阿妍和你娘很好吧。”杨骏淡淡的问起来。
“女儿只知道娘待我是真的好，我自然要孝顺娘亲。”
杨骏似乎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杨妍姣美的侧脸，轻声道：“为何你娘不和你一起来呢？她一个人在明州我多少有点不放心。不如我把接她过来，正好也陪陪阿妍。”
杨妍想了想，轻声道：“娘她这几年身乏体弱，女儿实在舍不得她舟车劳顿。不如过些日子，她如果想念女儿再来也不迟。”
“也好。”杨骏点点头。
见他点头，杨妍又道：“爹如果想念娘亲，不如抽空回明州看望一下。”
杨骏没有回答，只是露出慈爱的笑，问杨妍道：“阿妍这些年学了些什么呢？琴有练习吗？”他想了想方叹息：“琴还是要多练练，要不隔得久了就忘记了。”
“女儿谨记爹爹教诲，一日也不敢落下。”杨妍轻声回答。
杨骏点头道：“嗯，那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听。”
听他这么说，杨妍便道：“请爹爹稍等片刻。”不一会儿，便从里屋拿出瑶琴，调好琴弦，她端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拨捻，一阵空灵的音符响起，她笑问：“爹想听什么曲子？”
杨骏看着那张琴，脸色突的阴沉了片刻，沉默了下，方缓缓道：“霓裳羽衣。”
琴声绵绵而起。
杨妍抚琴的样子不似一般的女子温柔似水，而是含着璀璨无比的笑，快乐至极，仿佛是天地间最自在欢乐的一个山精。
杨骏看着、看着，不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身边也曾有过一个少女，好像也是这样的快乐自在。
只可惜……
他闭着眼，食指轻轻敲击椅子扶手，轻声赞道：“好，阿妍的琴技越发超群，放眼天下无人可及。”睁开眼，突然问道：“阿妍为何不用绿倚？是……不喜欢？”
杨妍放下怀里的琴，笑着摇首，“绿倚是绝世奇珍，女儿怎会不喜欢。只不过……”她抚摸着琴面的样子是温柔而多情的，“这把琴是别人送的。”
“哦。”杨骏的眼闪过一道利芒，仔细看着那把瑶琴，缓缓道：“原来是‘九霄环佩’，难怪阿妍喜欢。”他笑了，“据说燕王昂藏七尺，气宇轩昂，为人洒脱不羁，原来阿妍已经与他相识了。”
杨妍一笑，“也是一场误会开始。”
“难怪阿妍不要我的绿倚了，原来早已有了更好的琴。”他闭上眼，食指又轻轻敲击起椅子把手，缓缓地问：“阿妍可知我为何要你入京？”
杨妍正摸着琴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生生一惊。指腹下划出一道刺耳的音符。她还未想好如何回答，杨骏已经轻轻挥手，恹恹道：“我累了，阿妍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吧？”没等杨妍回答，又道：“先下去休息吧，明日是楚王大婚，你随我一起去道贺吧。”
一个月前，皇帝想为他那些还没有纳妃的适龄皇子选妃，所以广招天下秀女，谁知半月前楚王上表皇上，说与沈相之女情投意合，日前皇帝已经发下聘书，封沈氏女为楚王正妃，择日完婚。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她们也是在来京的途中听闻的，当听到这个消息，素素一脸颓丧，一个劲的懊恼杨妍没有快点进京，让那个沈家女儿抢了先机。
杨妍被她逗得哈哈直笑，摇头道：“据说那沈妃也是天仙似的美人，自小与楚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楚王妃要是正能让别的女子抢了去，那就真见鬼了！”
“小姐早就知道？”素素愤愤不已地抬起头，“那之前奴婢说了那么多楚王的好话，你还一个劲的点头？”
杨妍笑眯眯道：“你说的都是事实啊，小姐我自然点头。”
“那，那小姐也不能奴婢一个人唱了那么久独角戏啊。”素素一脸悲愤，仿佛垂涎了好久的鸭子飞了。
“看你演的也挺有意思的呀。”杨妍双手抱怀，嘻嘻一笑，“最多小姐我打赏你一点儿做做补偿呗。”
“小姐又作弄奴婢了。”素素苦着一张脸恍然大悟。
“阿妍？”杨骏闭上眼，仰躺在椅子上，似乎很是疲倦。
杨妍回过神，道：“女儿知道了，爹爹操劳国事，切记保重身体。女儿告退。”说罢，见杨骏轻轻挥挥手，“去吧。”便领了素素回到自己的厢房。
也许是换了床榻不习惯，杨妍一夜都没有睡好，素素睡在外屋，只隔着一层墙，夜里听见杨妍不停翻动身子，于是走进来，迷迷糊糊地问：“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杨妍当然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但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而自己竟然有些莫名的害怕。
“小姐放心，明天就能见到了。”素素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杨妍啐了她一口，笑骂道：“我可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你若不想睡，便自个儿出去转转，可别在这里烦我。”
素素连忙道：“我睡，奴婢马上去睡，保证雷打都不会醒。”说罢火急火燎地冲回自己屋。
杨妍扑哧一笑，这一闹倒是睡着了。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娘，娘！”素素是被杨妍的嘶喊惊醒的，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屋问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此时已经到了五更，天色已经渐亮，杨妍刚从梦中惊醒，一头冷汗，正微微喘息这，表情还有些僵硬，似乎还未从那恐惧中回过神，“无妨，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眼睛下的暗青色显示这一觉并没有睡好。
素素也舒了口气，低声道：“小姐也许还不适应。”看看天色，“也快亮了，要不小姐再睡一下。”
杨妍叹口气，苦笑道：“算了，估计也睡不安稳，反正今天要赴宴，你来帮我梳洗梳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