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达化名林宏达,公开身份是上海一家新开张的经营绸缎生意的恒盛商行总经理,在南京开有一家分店。上级之所以这样安排,是考虑到金福达与其化身林宏达身形样貌酷似,口音也一样。真正的林宏达本人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房远亲戚,在国民党南京总部机关任职。金福达化身林宏达出任恒盛商行总经理,有可能接触到事关我军战事的重要信息。
且看这位林宏达,仪表堂堂,颇有生意头脑。出任恒盛商行总经理后,即刻前去拜见自己的远亲高官。
在自家远亲阔绰的客厅里,林宏达送上了一块高级绸缎面料作为见面礼,谦恭地自我介绍:“表叔,小侄前些日子在市内开了一家绸缎行,任恒盛商行总经理。听家父说您在此高就,小侄特来府上拜见。一来请表叔多多关照。二来是告知表叔,往后若有什么用得着小侄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表叔起初神情十分傲慢,并不屑于搭理林宏达。鼻子里重重地暗哼一声,并不接话。心里还暗想,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商行的经理。我有什么地方会用到你?不过是你趋炎附势,想要高攀结交我罢了。
林宏达心理有数,并没有面露为难之色。
站在表叔身旁的表婶婶一听是绸缎商行经理,就很感兴趣地打开了礼包,立刻面露喜色。
“哟,我说当家的,这块面料真是送得太及时了。这可是我早就看上眼的面料了。可惜我平常总去的那家绸缎庄缺货。我左等右等也没有买到。咱家老太太也早看上了这款面料,也在急等着买来做最新式的旗袍呢。偏偏你倒像是满不在乎似的。”
表叔一听,脸上的表情立刻阴转晴,问道:“是吗?夫人和咱家老太太都急等这款面料?”
表叔觉得林宏达给自己长了脸,心情大好道:“宏达,来来来,喝茶!以后你婶婶和老太太再有什么面料需要,可就全托付你了。”
表婶婶满脸笑意,自顾自地招呼着林宏达:“你表叔说的对呢!宏达,你店里以后进了什么新式面料,可要记得第一时间给我和老太太送些来才好。”
林宏达极其温和谦恭道:“婶婶和老太太尽管放心,面料的事就交给小侄了。保管婶婶和老太太穿上最时兴的面料。”
自此后林宏达很多时候并不直接与自己的表叔往来,而是投其夫人、老太太和其他军官太太所好,给她们提供又稀缺又漂亮入时的衣饰物品,深得军官们的家眷信任和依赖。这样,林宏达每每机警地向军官太太们问些什么信息,军官太太们也就毫无戒心地直言相告。通过这档并不显眼的买卖,林宏达不仅为我方筹措到了宝贵的军费,更在不经意间及时地获取和传递出了我军所需的军事情报。
行事极为机密的林宏达一直将自己隐藏得极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当初部队走得匆忙,一路战事激烈,难得有空闲时光。如今又身在国民党治下,林宏达只能以自身秘密任务为重,并不能自行其事。心中虽对金福远万般牵挂,实际上却总也没有机会再去探望和寻找还在医治伤病的金福远。眼看着我军不断取得一次次重大的军事胜利,林宏达思虑着等我军胜利解放了南京和上海,自己获得往来自由时就去找金福远。从此,兄弟们就可以在一起经营绸缎生意。或者无论兄弟们一起做什么事情都行。
林宏达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经营生意的才干竟日益深得自家表叔的赏识。在国民党败相已是公开秘密的形势下,林宏达的表叔着手谋划保护自身的利益。
一次,林宏达例行到表叔家给其夫人送去订购的衣物时,在客厅里等候着林宏达的竟是自家表叔。林宏达心里吃惊,脸上却镇定如常。
“小侄,你今天来了,就在府里住下,不必走了。”
林宏达吃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猛然间,竟以为可能是自己什么时候不慎暴露了身份,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细看表叔的脸色,并不像是发生了此类严重的事情。
林宏达就试探着问道:“表叔,此话何意?小侄着实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没有几天好日子啦!你的生意怕是也快做不下去了。我看出来了,你小子能干。我打算带着你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表叔,您让我跟您去哪里?”
林宏达一脸懵懂。表叔看了又爱又恨。爱的是自己的侄子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灵活得很,人缘好得很,运气也好得很。恨的是自己的侄子在政治上太不敏感了,太麻木了,居然到现在还在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对自己以后的出路一点打算也没有。
表叔只好一脸和颜悦色地道:“小侄,平日里你婶婶和老太太总夸你机灵,生意做得好。我也早就留心你了。发现你确实是理财经商的高手,我很看好你。实话告诉你,天就要变了,你的这些老顾客都要走啦。我也要走啦!我想从此投资做些生意,为自己找条新路子。你正好是那个能帮我打理生意的最佳人选。所以,我想让你跟我走。”
四下里看了看,表叔又压低了声音道:“带你跟着我到台湾去一起发财。怎么样?表叔可是什么时候都想着你噢!”
“表叔,这这这……这也太意外啦。我可一点也没有想过……”
身在屋檐下,断然拒绝万万使不得。可是,不拒绝又不是自己的本意。林宏达真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暗暗叫苦:谁想跟你去什么台湾?我想要的是早日解放全中国,早日为老百姓赢得好生活。
“什么太意外?什么一点没有想过?小侄啊,你就是政治上太糊涂!想想看,你做这样的生意以后还有什么前途?你跟我走得这么近,那边的人会放过你吗?依我看,除了跟我走,你再没有什么好的出路啦。”
表叔又断然道:“就这么定了,你哪儿也不要去了。外面现在乱得很,我派人去把你的贵重财物全给你拿到府上来。今晚你就跟我走。现在一张机票多贵啊,我已经为你买好机票啦。你就别再犹豫了!”
林宏达就这样几乎是被劫持到了台湾,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金月急问:“什么?福达爷爷被逼着去了台湾?那后来呢?”
说起来林宏达真是幸运。那位表叔差点就买成到台湾去的船票。如果那样的话,也就没有金雁了。因为买船票晚了一步,太平轮上的船票全部被抢购一空。想想真是后怕,林宏达若是上了太平轮,那就必定会在惊世悲歌中跌入太平洋的无边浪涛,长眠海底啦。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幸运地躲过太平轮一劫的林宏达乘飞机登上了台湾岛。
到了台湾的林宏达为了谋生,不得不一心一意真的做起了生意。他以图吉利象征新的起点为由,又改换了姓名,而且是悄无声息地改回了自己的原名,金福达。满满的好兆头,满满的旺财名,表叔等人也就毫无异议地竭力赞成。万般无奈的金福达当时想,自己为我军收集情报的使命算是圆满地完成了。只是自己从此下落成谜,心里终归还是有太多的负疚感。金福达更是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地想起金福远,却苦于不知道金福远有没有彻底康复。毕竟金福远当时还是命悬一线,随时有可能失去细若游丝的气息。就算是命大,康复了。康复后的金福远又过得如何呢?这成了金福达的一块心病。
国民党反攻大陆的计划沦为空谈,还下令断绝与大陆的人员来往。金福达也就根本没有机会返回大陆。无计可施的金福达潜心于生意。那位表叔慢慢变成了与金福达一起做生意的合伙人。只是他实在没有生意头脑,又习惯挥金如土,日渐坐吃山空,所占股份越来越小。金福达最终掌控了全部生意。
金福达很晚才在台湾结婚成家。金雁的父母在台湾出生,继承了金福达的事业。
1987年底,台湾赴大陆投资和探亲的消息传开后,金福达高兴得几天几夜都没能合眼。他马不停蹄地昼夜合计着回大陆去,回大陆做生意去。尤其是暗暗想着要回大陆,找在太行山上一起战斗过的金福远、金福厚和战友们。但这最后一个心愿,他不能说得那么明白。
可惜的是金福达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抗日战争中打鬼子时落下的病根时时发作。总在病中,迟迟不能成行。金雁父母一边打理生意,一边照顾金福达,也无法抽身北上大陆去做生意。
一晃就又过了二十年。金福达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
大孙子金雁1988年出生,如今已长大成人了,眼看着大学毕业该工作了。
一天,金福达把刚刚大学毕业的金雁叫到自己的书房。
金福达的神情肃穆。见惯了爷爷一脸慈爱的金雁,不知道爷爷这么严肃地把自己郑重其事地叫到书房是为了什么。
金雁只得怯生生地问:“爷爷,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雁儿,知道为什么给你起名叫金雁吗?”
“爷爷,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可能是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吧。”
“没错,叫你金雁,爷爷是有深意的。你要做一只鸿雁,一只能够飞越台湾海峡北归大陆的强健俊美的鸿雁。现在,你是时候北归啦!春天来啦,带上爷爷的心愿,你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鸿雁一样北飞吧。”
金福远说得意味深长,金雁却一头雾水。
“可是,爷爷,这是为什么呀?”
“怎么对你说呢?你是我最疼爱,也最懂事的孙子。有些话,爷爷必须告诉你。你身上流着华夏祖先的血液,你也应该为华夏民族做出自己的贡献。以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有条件了。爷爷希望你回大陆去做生意,而不是偏居一隅。你不用担心什么,爷爷会大力支持你的。”
金雁当然知道,爷爷是做生意的大佬。即使是把公司转给爸爸妈妈打理后,即使身体总是病恹恹的,公司的重大决策依然是由爷爷最终拍板。
可能是为了便于做生意吧。金福达先是让金雁在新加坡注册了公司,恒兴国际公司。又转而以新加坡商业公司的名义到大陆投资。金雁在爷爷的安排下成立了新加坡驻沪国际商会。新加坡驻沪国际商会几经搬迁,现在就到了这座上海市最引人注目的商业大厦的顶层。选择81这个楼层,确实有历经八十一难后九九归一的意思。
金福达一直在背后主持着恒兴国际公司在中国的生意。公司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金福达渐渐放心地把生意交由金雁全权打理。有了外商的身份,金福达在国内的行动就不那么自由。又是八十多岁的年龄,体力也不支,有心去找金福远、金福厚和战友,却深受身份和体力限制,受着种种牵制极为不便。
这样一拖又是几年。
无论如何金福达知道不能说破自己的身份。只得重金托人到山西当年的战地秘密寻访金福远和战友们的踪迹。得到的答复是战乱时期军队调动频繁,行踪不定,已经查无线索了。
金福达也曾以观光旅游之名,回过当年在山西战斗过的地方,还登上了天下第一关,雁门关。给孙子起名金雁的雁字就源自雁关门。以此纪念金福达当年和金福远、金福厚等战友相约待到和平来临,相聚雁门关的盟约。然而,金福达重回山西也是一无所获。茫茫高原是那么雄浑秀美,更加祥和安宁,而当年生死相依的战友再也难觅踪影。
对于金福达而言,一片寻亲苦心化为了泡影。
金雁总觉得爷爷金福达在商场上旺盛的斗志,与寻找自己当年的战友不无关系。当寻找战友的最后一丝希望断绝后,金福达的精神明显受到了挫伤,回台湾养病后就再也没有健康硬朗的时候了。
金雁在忙于生意之余,也在商务圈内悄悄地替爷爷寻访自己的战友,只说是受人之托。李新文恰好在金雁的商圈内。貌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在商圈放出了金明金月兄妹寻亲的消息。金雁如获至宝地与李新文一番交流联系。
这样,就有了金雁与金明金月的此番相见。遗憾的是爷爷金福达已离开了人世。
金雁不甚唏嘘地擦着泪眼。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替爷爷了了心愿。爷爷他老人家九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
又转而灿然一笑。
“爷爷们用心良苦。你们看,你们一个叫金明,一个叫金月。我呢,我叫金雁。把我们放在一起是多美的画面啊。明月下鸿雁高飞掠过雁门关!”
金明当即道:“雁哥,你真的是太有创意了,太美了。爷爷这是要我们一起秉承他们的心愿吧。”
金月含泪沉思片刻,笑道:“两位哥哥,如果让我大胆猜测的话,或许应该还有一位叫金鸿的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的在等着我们去寻找呢!那样就真的是明月鸿雁雁门关了。”
金雁高兴得拍手称是,心里越发喜欢聪明可爱的金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