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北门外进城，他们去孤老院看四大跟四婶，三十多年过去，他们早都是老态龙钟，但身子骨还算不赖。四大打躺柜里取出一个包袱，里三层外三层地解开，拿出一身军装给三儿。原来那年三儿跟二片子离开没几天，罗旭东就来了，北平和平解放，部队进京接受检阅，李宝棠说不能缺了新一营的营长。听说三儿他们离开，罗旭东闷坐了半晌，走的时候还是留下了军装叫四大收好，北门外埋着廖永嘉的尸骨，贾崇武迟早都得回来，五十年一百年也不打紧，他到了啥时候也是新一营的营长。四大一直收着这套军装，文革的时候红卫兵来搜家都没搜出过。三儿摸着那套军装，又想起罗旭东的眉眼。 后晌回到沙城，佟建勇要留三儿再住一宿，三儿可不住了，他的脑袋这还晕着。他们坐上班车，佟建勇冲着三儿又行了个军礼，三儿告给他，你是当过兵的人，不能再给咱老兵丢脸。班车开上公路，三儿打车窗回头瞅，离得远远的，佟建勇还站在那，冲着班车行着军礼。班车到龙王梁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铁胆跳下车，说天黑了路又滑，叫王晓敏下车注意，又跟后头的三儿说，“爹，你也注意点儿。
”三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有点儿激动，下车的时候打了个滑刺儿，差点儿跌倒。 小知夜打窗户上就瞧见了王晓敏，他顾不得穿上外套就跑了出去，扑进王晓敏的怀里。王晓敏抱起知夜，分量比她离开的时候重了好些，三儿在知夜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就见你娘回来了，也不问问你爷爷累不。二片子他们刚吃过饭，她又用捅条捅开火，叫铁胆帮着来拉风箱，三儿盘腿坐到炕上，嚷嚷累坏了要吃酸菜炖肉，王晓敏放下知夜去帮二片子跟铁胆做饭，银花长出了一口气，说家里人总算是齐了。饭菜上桌，王晓敏眼泪盈盈地要敬三儿一杯酒，三儿接过酒杯，咱们处一天你是我儿媳妇，这一辈子都是我儿媳妇，咱们不见外，也不能见外。
这回你是回家了，要好好过日子，有啥事来找我们，说句难听的，就是再要走，也该来道一声不是？王晓敏说，爹，我不走，这辈子我都不走了，我算明白了，天底下哪都没有咱家好。 王晓敏为啥要离开龙王梁，为啥又要回来，都是当天夜里她告给铁胆以后，又由铁胆告给银花的。知青都开始返城那年，王晓敏本打算铁了心留在龙王梁的，可她隔三差五就听到有知青返城的事，她想着想着，还是经不住城里的诱惑，决定学着那些知青的样，抛下铁胆跟知夜返城。她那天骗知夜要去帮忙料理三儿他娘的后事，出了门以后躲着人过了旱桥进山，她张皇地顺着山路往前走，结果凑巧正碰着一趟拖拉机，上头坐了好些返城的知青。她搭车到赤城，又坐车到了宣化。可回到家以后她才知道，她在龙王梁的事早就传开，那个打龙王梁溜掉的男知青，把王晓敏的事四处散播。
街坊四邻见着王晓敏以后也是闲话不断，王晓敏的父亲对女儿非常失望，就在这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佟建勇。王晓敏他父亲寻思，佟建勇是退伍兵，还是战斗英雄，虽说因为作战负伤身体不全乎，但就王晓敏这样的，在城里找个男人要可不容易了。于是，王晓敏的父亲就把王晓敏连哄带骗地送去了沙城。哪知道佟建勇成天就知道喝酒，喝多了就对王晓敏拳脚相加。佟建勇当过兵，手脚重，王晓敏哪受得了？她终于开始想念龙王梁，钻心钻心地想，可她身上没啥钱，也怕万一给佟建勇抓住打得更厉害咋办？在顺城街路口有个邮筒，有一天王晓敏趁着佟建勇喝多了睡着，打他褥子底下搜兴到几分钱，去小卖部买好信封、信纸跟邮票。寒冬腊月，她缩在墙旮旯写信，她怕他醒了出来找她，写好信封以后，她只在信上写了两个字。她颤抖着把信塞进邮筒里，心里日日夜夜都盼着信早一天到龙王梁，再挨打的时候，她闭上眼一心只念着那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