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后欲言又止,竟惆怅了起来。
栾青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说道:“大师现身于此不会仅是为了魔剑之事吧。”
风后当即敛起忧容,说道:“自然不是。”
忽然,他剑指一挥,一道卦印顺势落入玉璧之中,霎时,外溢的碧光如旋涡一般,仿佛整个殿顶都旋转了起来。
风后看向一脸迷惑的栾青崖,说道:“这才是我这缕神识存于玉璧千年的目的。”
此时,玉璧已现幻象,玄色天穹之下,璀璨星辰列于虚无缥缈之间,似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少焉,天光稍变,青龙七宿、玄武七宿、白虎七宿与朱雀七宿已被凸显了出来。
“这是二十八星宿……”
正当栾青崖惊疑时,星图幻象中,一颗赤红的星辰由西而起,直往东去,可赤红星辰已至青龙七宿的心宿后,竟不再有离去的迹象。
“荧惑守心,大凶之象!”栾青崖忽感头顶轰隆一声巨响,登时冷汗直下。
“荧惑守心,荧惑者,不祥也,而其赤色,为赤地千里之象,血染山河则国之将倾矣。”风后淡然说道。
“大周怎会有此劫难……”栾青崖始终难以置信,忽然,他剑指抚过额头,金色天眼顿开,叱道:“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开!”
玉璧中,邪魔现世,兵燹不绝,华夏大地尸积如山,满目疮痍。
“这是二十多年后的大周……”栾青崖天眼一观玉璧,已知风后所言不虚,他忽恭身说道:“大师既知九州劫难,定有良策救我大周。”
风后见栾青崖言辞恳切,便和蔼说道:“我已是逝世千年之人,如何能窥得后世天机,今日玉璧现此预言,皆因你的到来。”
“我?”
风后微微一笑,说道:“天数自有异变,非当世之人不可窥测,所以能救大周之人是你,我神识长存于此,不过是在等能破此劫的你到来罢了。”
栾青崖恍然大悟,这才彻底明白适才风后看似莫名其妙的话,他顿时掐起手诀,金光卦印顿时遁入玉璧中,只见玉璧碧光一变,竟将正发生在阆苑中的事显现了出来。
“望岳!”栾青崖惊呼了一声。
原来玉璧实像中,正映出了花望岳等人此时被千余天门高手围困在了祭天台上,已成剑拔弩张之势,而他们所争夺的便是适才出世的天芒神剑。
“还是被你看到了。”风后叹道。
“怎么会这样……”这一切都已超乎了栾青崖的预料。
“或许,这就是荧惑守心之卦的开端吧。”风后说道。
栾青崖极力保持着冷静,将从黎山到阆苑的事完整理了一遍,突然说道:“我们中了魔帝的计,他先害了际涯师叔,如今是望岳他们被围,他此行不仅是为了魔剑,更是为了将天门高手尽数出去……”
风后拍了下栾青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所谓天机,终是人心。”
栾青崖经风后提点,顿时明朗了许多,说道:“此次牵动天门各派,若单是凭无间地的一群妖人,恐怕还掀不起这等巨浪,如此看来朝中有人与魔帝勾结了……”
他猛然想起其师让际涯转交的灰布,急忙从怀中取出打开,只见灰布上以血写着十六个醒目的字:正阳心法,天门禁忌;朝野勾结,速速避去。
“我少时误习正阳心法之事都被他们翻了出来,为了让我背起这触犯天门禁忌的罪名,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栾青崖一阵苦笑后,不由苦闷了起来,说道:“可这潜在朝堂之中的人,究竟是谁呢?”
“外可通无间魔道,内可进言周王与五上人,此人必然地位显赫,而且该是不止一人,如此看来是大周积郁已久,难怪会生此劫难。”风后淡淡说道。
“今日还真只是荧惑守心的一个开端。”栾青崖因阆苑中花望岳等人正腹背受敌,满心焦灼已然不能再呆,他望了眼仍昏迷着的甘棠,转向风后说道:“大师,我要走了。”言毕便要匆忙离去。
“连你师父都叮嘱你速速避去,你当真不知此行会有去无回?”风后阻止道。
“师父卦术冠绝当世,我岂会不知。”
“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你精通卦术,必深知殿外局势已成,凶多吉少,何必再搭上一条性命。”风后劝道。
“可大师不也说,所谓天命终是人心吗?命由人定,卦象不过是个指示,但若无法逆转,与兄弟同生共死,总好过听天由命,坐以待命。”栾青崖神色忽而一闪,继续说道:“其实大师早知我会离开去,所以才故意让我救下那孩子的吧。”
“你倒是心如玲珑。”风后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虽深知天命,但与你一样,终信人定胜天,否则也不会在此等你千年。可你就此离去,这荧惑守心之劫该如何破解,你当真要任华夏一族就此覆灭?”
“这……”栾青崖犹豫了起来。
突然,神龛上的剑匣发出铮铮声响,一缕凄凉柔光从中射出,竟将栾青崖怀中的婴儿托起,玉璧幻象竟蠕动了起来。
栾青崖见状,立即睁开天眼印,借着玉璧占了一卦,他看着玉璧众出现的奇异卦象,解读道:“剑魔入棋,枯木逢春;紫气东西,二王并立……”
半晌,他才彻底明白魔君殿中的事,说道:“原来,大师之所以要救这孩子,全因剑婴是这卦劫中的一个变数。”
“不错……”风后叹道。
“呵,顺其自然是天命,逆势而行何尝不是天命。”一道金光顿将沉思的栾青崖笼罩在内,过了一会儿,金光才渐渐淡去,他心中已有了盘算。
他忽地从衣上撕下一块竹简大小的布,只见金光随剑指极速跳动,须臾,他已以自身鲜血在灰布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留下这张信布嘱托,可是已知如何破这荧惑守心之卦?”风后问道。
“此劫意指我九州华夏灭顶之灾,我虽不知他们是何人与何等计谋,但他们亦不知我布下了何局。”
“一攻一守,二者皆在暗,天下如棋,这场生死存亡的博弈要取决于你了。”
“我只是个凡夫俗子,难逃这恩怨情仇,这一局成败皆决于当世之人。”栾青崖看着怀中面色逐渐红润的婴儿,不由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我虽救了你,却也让你成了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只愿你来生能做个普通人……”
“看来我这一缕神识终是劝不动你了。”风后说道。
“多谢大师好意。”
“那我也该随魂魄归往太虚了……这玉璧就留与你了。”突然,风后金色残魂破碎,渐渐在殿中飘散消亡。
“风大师……”栾青崖不由感到惋惜,他与风后残魂相处虽不久,但二人皆深谙卦理,竟如同多年老友一般,顷刻间便能明白彼此所言,倒称得上卦中知己。
片刻,栾青崖已平静下来,只见他拜了一拜,虔诚说道:“大师走好。”
他怅然的目光在锁链中的魔剑石匣与婴儿间来回,叹道:“但愿天下正道能容得下你们……”
……
“青崖,这是哪儿?师父呢?”一声轻柔的呼喊突然传来。
栾青崖一回头,正是甘棠醒了过来,他连忙强撑着疲倦,欣喜地走了过去,关怀问道:“小棠,你可有什么不适?”
甘棠摇了摇头,又将刚才的话再问了一遍。
“我们仍在殿中……”栾青崖一时犯难,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甘棠见他如此,便知事已发生,瞬间泪如雨落,口中连喊师父,最终还是忍不住嚎啕哭出了声。
栾青崖让见她悲痛异常,只得轻轻将她抱住,出言安慰道:“际涯师叔是甘愿舍身成仁,大周不会忘了他的……”
“可师父走得好突然……”甘棠痛哭了一会儿,蓦地她转头四处望了下,紧张问道:“我萧师兄呢?”
“放心吧,恭陵好着的呢。”栾青崖说道。
“所幸师兄无恙……”甘棠点了点头,这时,她才留意到栾青崖怀中神色怪异的婴儿,忙问道:“青崖,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历?我怎么觉得他有些奇怪……”
“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没事的……”栾青崖见甘棠注意力转到了剑婴身上,终于感到轻松了些。
他闻着甘棠的乌黑秀发散出的清香,它似乎自带安神怡人之效,让他饱经忧虑的心终于能小憩一番,连他自散修为后的疲乏也消去不少。
他看着她的弯弯的秀眉,温柔的双眸,这该是世间最能治愈他的良药,可阆苑中的形势,岂能容他顾及儿女情长。
突然,他往后退了一步。
“青崖,你怎么了?”甘棠忙问道。
“小棠,我有一事想托付于你。”栾青崖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说了便是,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甘棠轻声责道。
“那请你一定要替我将这孩子与这张信布交给我李逸耳师兄。”还未等甘棠回答,栾青崖已径自将婴儿与刚写好的信布放到了她的怀中。
“难道你不回清净山了吗?为何不在那时亲自给李师兄?”甘棠已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孩子动不动就尿湿了,我一个大男人可照顾不来他,还是交给你好些……”栾青崖故意尴尬说道。
“真的吗?”甘棠问道。
“当然。”栾青崖连忙点头,片刻,他又郑重嘱咐道:“小棠,关于这孩子的事,切记不可让魔道之人与风落羽前辈知晓,切记!”
“风前辈也不可……”甘棠神色一变,质问道:“青崖,你可是有事瞒着我?”她这才留意到栾青崖苍白的脸色,愈发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
“没有……”栾青崖明显底气不足。
“好,我可以帮你照料这孩子,但我也有一个条件。”甘棠认真说道。
“什么?”
“现在开始,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绝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这……这怎么行……”栾青崖眉头一皱,忽见疾影闪过,他已将甘棠封脉,让其动弹不得。
“栾青崖!你做什么!”甘棠急得几乎哭出了声。
“小棠,对不起,要苦你在此几个时辰了……”
“师父不在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甘棠终是哭了出来。
栾青崖连连摇头,他轻抚了着她的秀发,满满的遗憾心伤却不知该如何安放。
他一时竟自责了起来,以前自己总疲奔于尘世,若知今日之难,当初他定会多陪陪她,可这所有的亏欠,怕是今生难还了。
“小棠,是我栾青崖负了你,我们的婚约就此取消吧……”
甘棠傻忽闻此晴天霹雳,愣愣地直流泪,许久才说道:“青崖,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更不知你为何要如此,但你还记得我们在镐京定亲,我送你剑穗时说过的话吗?”
栾青崖几乎落泪,他岂会忘记他俩海誓山盟之约。
甘棠哽咽着重复当年的话,说道:“青崖,无论你去了何处,我都会在蓬莱岛等你来娶我,你一日不来,我便等你十日,你一年不来,我便等你十年,这一生,你都不可负我。”
“永世不忘。”栾青崖心中喊道。
魔君殿师门已开,栾青崖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若是往后仍能相遇,那便是在她的梦中了。
“愿在她的梦中,我是个善解风情之人,不会再负这世间最温柔的女子。”
“青崖……”甘棠的嘶喊渐渐没了声。
绝壁外,栾青崖临风而立,他最终还是回头望了眼石殿,凄然苦笑道:“风大师神识消散前所说的将玉璧交于我,原来是让我往后的这缕孤魂有安厝之处……”
隐约中,他似乎又听到了风后的声音:“你若离去,必会命绝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