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里，陆嘉一已经换好衣服，收拾好餐盒，准备等王医生回来交接一下再下班。
不料，王医生没回来，却等来了吴湛。
看到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时，陆嘉一是有些惊讶的，虽然刚才已经见过面，可没想到在她说出那些话之后，他还会主动来找她。
“找我吗？”她问。
“嗯。”吴湛好像刚刚从什么地方跑过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意，呼吸还有些喘。
“进来说，坐吧。”陆嘉一拉过刘志林的椅子给他坐。“有事吗？”
“嗯。”
他这惜字如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有事还不说话，陆嘉一很无奈。但她对徐医生的话有所感悟，觉得当年自己做得并非自以为的那么好，所以现在对吴湛耐心颇好。
“你的事，不会又是接了送我回家的任务吧？”她半开玩笑似的说。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前几天见面时还那么尴尬、那么激动，今天被徐医生无心插柳的几句话意外拨动心弦之后，不仅见他不尴尬了，而且还能自然地拿几天前刚发生的事开玩笑了。这种超强的适应能力和瞬间转换的能力，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不是。”吴湛不介意她的玩笑，很认真地回答。
从一个字变成两个字了，算是进步吗？
“说吧，什么事？总不能我问一句，你答一个词吧？”
吴湛看到桌上收拾好的餐盒袋子，问：“吃完了？”
三个字。
陆嘉一一下子明白过来，“晚饭是你送来的？”
“张嫂做的。”
好吧，四个字。
难怪她觉得味道有些熟悉呢，陆嘉一恍然大悟。不管怎样，都是吴家人的一份心意，何况她已经吃了，吃人嘴短，她淡淡一笑，“谢谢，明天我把餐盒洗干净带过来。”
“不用。”吴湛意识到这话可能引起歧义，补充道：“不用洗。”
加在一起，五个字了。
“正好我还没吃完，回家热一热再吃。”
“你没吃饭？”吴湛那双静如深潭的黑眸，终于了有了一丝波动，只可惜，陆嘉一并不明白那是怎样的情绪。
“刚吃几口，你们就按铃了。”
“抱歉。”
听到吴二少的道歉，比中乐透的概率还低吧。陆嘉一本想感慨一句，想想还是算了，无所谓地说了句“习惯了”，又问他，“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吴湛像是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沉默着。这种抿唇、眉头紧锁的模样，以前陆嘉一在他写论文时见过。那时她觉得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很迷人，现在，亦然，只是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犯花痴了。
他没有立刻说话，几秒后开口：“你下班了吧？我送你。”
“刚才不是说今天的事不是送我吗？”
“刚才说的‘不是’，是说‘不是任务’。”
陆嘉一终于忍不住惊讶道：“你会玩文字游戏了？”
吴湛几乎看不出表情的脸略显尴尬，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王医生回来了。
看到吴湛在办公室，王医生先对他点了点头，又问陆嘉一，“刚才6床按铃，怎么了？”
“病人有点情绪激动，现在没事了。”
“哦，家属也别太担心，以后注意尽量让病人保持情绪稳定、心情愉悦。”王医生以为吴湛是来询问病人情况的，便安慰了一句。
“谢谢医生。”说完，吴湛拿上餐盒站了起来，“我们走吧。”后面这句自然是对陆嘉一说的。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等着她。
我们？走吧？王医生诧异地看了看吴湛，又看了看陆嘉一，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嘉一没有想到当着别人，吴湛能把送她回家这件事做得如此“简单”又复杂，简单得只用四个字表达，可又复杂得给旁观者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
吴二少这五年进步不少啊！
当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真的了解他之后，陆嘉一发觉他那双看似无波无澜的眼中其实蕴含了许多情绪，只是他太过内敛，所有情绪的变化又太过细微，不易被人察觉。过去她对他满心爱慕，粉红滤镜太重，那些细微的情绪外露，被她全部盲目地理解为“酷”。
此刻想来，真是可笑。
“在想什么？”电梯里只有他们俩，吴湛突然说话，声音不大还是吓了她一跳。
陆嘉一想得太出神，没发觉自己一直盯着吴湛的眼睛看，让久居高位、习惯被瞩目的吴二少也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在想明天的手术。”陆嘉一随便找了个借口，她甚至来不及想清楚自己明天是不是真的有手术。
幸好电梯运行速度很快，加上刚才她发了一会儿呆，让两人独处封闭空间的时间缩短了不少。叮一声，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的瞬间，冷空气吹进来，减轻了陆嘉一的不自然。
两人并肩走出住院大楼，外面竟然起风了。
陆嘉一本能地缩起脖子、收紧大衣领口。她平时上班只带手机，连背包都没有，所以面对突然变天，也只能用这两招抵御。
迎着风，吴湛眯了眯眼，一步站到陆嘉一前面，正好用身体挡住冷风。
猝不及防的面对面，加上他个子又高，让陆嘉一感觉到了久违的压迫感。她本能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说：“走吧。”
她知道，现在让他不要送是不可能的，不如快点走，也好让他早点回去。
吴湛是开车来医院的，穿得也不多，虽然他不觉得冷，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若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穿，她定是不会接受。
“你家地址是什么？”他问。
“你不是要送我？问地址干嘛？”陆嘉一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那深不见底的、看不出情绪变化的黑眸，此刻倒是准确地表达了他内心所想：少废话，快说。
这种带着明显意图的眼神陆嘉一还是读懂了，乖乖说了自己家的地址。她一边说，吴湛一边将地址输入手机地图，然后点开了步行导航。“走吧，你在我后面。”
原来，他是要为她挡风，只能让她走在后面，这样她便不能带路，他只好自己开导航。这一刻，若是陆嘉一还认为吴湛丝毫不在乎她，那就是故意妄自菲薄了。以他的作风，若不是真心要送她回家，随便打个电话叫辆车或者叫个司机来接她也是可以的。可他偏偏坚持自己送她，还用这么笨拙的方式来挡风。
看着他的背影，陆嘉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吴湛一直比她高很多，走路步子也大，跟不上他的脚步时，她就小跑着拉他的衣角。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他不高兴，但她知道，只要拉住他的衣角，她就能跟上他的脚步。
可能是回忆太诱人，陆嘉一的脚步渐渐变慢，与前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
吴湛察觉到，转身看她。“冷吗？”他问。
“啊？哦，不冷。”
今晚她已经第二次这样因为发呆出神被他的声音吓到了，若是吴湛再看不出她有心事，那他这些年就白在鱼龙混杂的商界混了。他往回走了一步，低下头，对她说：“外面太冷了，有话等会儿再说。”
“我……”陆嘉一本想说她没话说，可她话还没说出口，手就被人从衣服口袋里拉了出来。
“你干嘛？”突然被吴湛握住手腕，陆嘉一的第一反应就是缩回去。她一挣，没挣脱。
吴湛拉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角上，命令道：“拉着。”
陆嘉一怔怔地看着他。
“不然，要我拉着你走吗？”吴湛问。
当然不要，陆嘉一没有背得选择，只得用行动回答他，拉住了他的衣角。
虽然被拒绝，吴湛却似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薄薄的唇角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很难的地，他笑了。
陆嘉一看不出哪里好笑，这样拉着衣角值得他笑得如此明显吗？她默不作声地跟在吴湛身后走着，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在她心里，某一块蠢蠢欲动了一个晚上的地方不断冒出许多从前没有过的想法，此刻叫嚣得最凶猛的想法是——他，会不会也想起了小时候？
看着她那双写着疑惑的盈盈水眸，吴湛感觉到自己多年来一直掀不起丝毫波动的情绪，像冰川融化般地、以一种极慢又极具力量的状态缓缓动了起来。这感觉，让他又惊又奇。
在冷风里吹久了，陆嘉一白皙的小脸和圆圆的小鼻尖冻得微微发红，这红红白白的小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吴湛有种想要帮她暖一暖脸或者捏一捏鼻尖的冲动，可想起吴洛说他不了解陆嘉一，又冷静下来，怕她不高兴。手指在身侧动了动，终是压抑了自己心里暗涌的情绪，在她对以前的事没有释怀之前，还是由着她吧。
“冷就把手伸到衣服里。”撂下这句话，吴湛转身继续朝前走。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冬夜的路上，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很近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