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在屋里吗?”我坐在灶后烧火,不过白问一句,反正打算亲自看一趟。
“应该归来了吧,”妈妈面带凝重看着我,手上的菜刀停下来,才缓缓说道,“前几天在住院。”
“啊,为什么?”我惊讶地抽出灶膛里的火钳,不小心带倒灶门板,正好砸在我脚上,不过我顾不得疼痛,只是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燕燕生病了吗?”
“驼打了,”妈妈心虚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定定神,继续切菜,“我跟你爸爸到背后屋里下来,刚好看到被连夜送到人民医院去了。”
我愤然而起:“神经病吧,这二十好几的大女儿,怎么可以动手?这是为什么?又是为什么跟神经病一样?”
“听到说是饭夹生了还是把饭碗打了吧?”妈妈把辣椒拢到盘子,很小心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很肯定地下结论,“就是一些鸡毛蒜皮!”
“这不就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辞吗?”我一听就更来气了,“真是神经病,几百年前的把戏了,就这么欢喜玩这一套?”
妈妈到碗柜里端出油碗,开始开锅炒菜:“唉,别个屋里的事我们闲人又说不清,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去看一下。”说完跳过门槛就跑了。妈妈没有阻拦我,可能我跑得飞快,来不及阻拦。
巷子里面静悄悄,只有我急促的喘息和飞快的脚步,可是这个巷子却很没有尽头一样,只有一栋栋一幢幢的大怪物在我身后飞身闪过。
我似乎跑了很久,终于跑到一栋屋门口,只是楼上楼下漆黑一片,四周没有点一盏灯,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扒在大门,使劲摇着门把手,又推又砸的,无奈那大门固若金汤,根本无计可施。
我又退至屋门口,两只手捧成喇叭状,在楼下大喊:“燕燕,燕燕,你在吗?我是梦影。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受伤了?你现在怎么样了?你还疼吗?燕燕,你在楼上吗?我是梦影,你出来看一下啊!”
只是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连夜跑过来奔走呼救,而我那点微弱的呐喊很快被黑夜吞噬了,那安静得可怕的夜里始终只有我一个声音在回荡,任由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将我一点点吞没。
我抱臂蹲在地上,安慰起自己,比如这种向隅而泣的狼狈时刻,应该没谁愿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吧,就像某一天。
具体什么时候呢?我真记不得,但我可以保证,这是历史上真实的一天,一个真实发生的历史悲剧,绝对不是我本人虚构杜撰。
我应该站在隔壁二楼,堂而皇之在堂前走来走去,后来又站到新屋门口,踮起了脚尖,竖起了耳朵,就像小时候我趴在影壁角落,打探那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我隐藏得很好,不被别人发现,别人以为我糊涂的事,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得一清二楚,总之我就是强行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亲眼见证了这邪恶的一切。
大约下午两点,熊根香开着那辆艳俗的拐的归来了,后面跟着一辆白色的破面包。
然后我就看到熊根香率先跳下车,以火烧眉毛的态势撞开大门,一气呵成跑上二楼,调整呼息和语气,以一种黏腻的声音叫开门,像溜门撬锁的小贼一样扒在门上,附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燕燕,快打开门,那家人跟着我来了,就在楼下等着,快出来看一下。”
那一副前倨后恭的姿态,绝对不是看在女儿面上。
里面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楚,但我可以发现里面杀气腾腾,那堵摇摇欲坠的间门用颤抖的方式表现后怕。
“你小点声吼哦,门口禾场都听到了,真是吓不到别人!莫说相亲看人家,就是过路人听到都会发笑,你不觉得折人吗?”
里面应该又骂了什么,不过意外的,熊根香没有跟平时一样火星子一挑,运用同等量级的战斗力大骂起来,看来楼下那家人的面子不小。
“我说了啊,我说了我女儿不看,我做了我做生意不闲得,人家就是在街上等着我,就是跟着我过来,就是要看你一下,我有什么办法?”
虽然熊根香熟练地打开了既委屈又可怜的模式,但我根本不相信这种人会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里面又是歇斯底里地大骂一通,不过不稀奇,顾良燕在二十几年的残暴治下,学习了不少泼妇骂街的本事,只是很可惜,没有学会一招制敌的本领。
熊根香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不过一转身下楼就又正常了,走到门口腆颜赔笑:“我屋里那只憨逼不肯下来,关在间里不开门,我叫不动。”然后和蔼可亲,“你们吃了昼饭吗?到我屋里吃点子昼饭喽!”
说着打开车门拿下一袋又一袋的菜食,打算置办酒席一样,就害怕怠慢了那家人。
果然不无辜,我果然断狱如神。
如果临时起意,如果打拐的很忙,怎么闲得买这么多菜?分明各种算计,有备而来。
看来楼下那家人条件不错,起码在熊根香眼里很不错,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自己都想嫁过去吧。
几个大脑袋攒在一块设计了一番,然后就派那个年轻后生楼上逼门去了,说是年轻人之间好说话些。
熊根香在门口谈笑风生,说得好听请吃昼饭,但其实桌上一堆残羹冷炙,锅灶肯定一堆昨天前天吃剩的碗盘,我都不要跑到灶屋看,那几袋子菜倒是买得多,既殷勤又隆重,就是等弄得来就是一餐夜饭了。
其实我早就看穿了,这餐昼饭不会弄,那几袋子菜只是拿来装一下样子。
过了大概半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个年轻后生跑下来,单方面宣告这场相亲见面以双方交换联系方式而结束。
熊根香笑靥如花,就像电视里一边逼良为娼一边吆喝叫卖的老鸨,笑得矫揉造作又尖酸刻薄。
几个大脑袋又聚拢一起,主人很优雅,客人很殷勤,一起设计一个陷阱,就等着楼上那人落入其中。
熊根香身为好母亲的立场很微妙,不拉一把不提醒一下,反而大开方便之门,上蹿下跳各种设计构陷,时不时踹两脚。
这些行径的目的我明白,就是为了那十几、二十万的礼金钱,说不定已经算计好了,这些钱一到手,立马买个小轿车给顾大强开开。
顾良燕以后日子怎么过,熊根香不关心不在乎,只要把破面包领过来,别人想不想见、想见什么人,那都不需要,反正到时候派年轻后生楼上逼门就是了。
等那破面包跑了,熊根香长目相送之后功成身退,洗到一半的饭碗又推回锅里,仿佛还政于别人,拿上钥匙跳上拐的,然后一脚油门驱车跑了。
早上只吃过半碗冷饭,其实早就前胸贴后背,这会子哪怕有口剩饭吃都好,肯定得扒上两大碗,但是一口饭需要亲手洗碗洗菜弄上大半天,那就算了,不可为这等小事耽误打拐的挣钱的时间。
虽然拐的跑得飞快,但今天这个事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