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熊根香坐在拐的里,大摇大摆爬到门口坡上,灯光顺着坡爬动,突然碾到一块砖头,车灯跟着跳了一下,那双不甚可靠的眼睛就看不到路了,虽然熟门熟路,那一颗心还是跟着车灯跳了一下。
外面漆黑一团,没有一点光亮,把早上那碗馊成羹的冷饭倒在门口,把舍屋门打开,又把那些无处落脚的鸡们吓得乱飞乱叫。
“你个死鸡,这都会吓着,还日日要失了魂一样叫起来!”
熊根香骂骂咧咧,摸黑走到灶屋,打开灯一看,锅里仍就一堆洗到一半碗盘。
“这只懒狗逼,真是懒得溺脓溺血,吃了饭困在屋里,连餐夜饭都不肯动下手,真是懒得伤!”
又骂骂咧咧跑到堂前,桌上果然是那几袋买来待客的菜,原封不动,
又骂骂咧咧跑到二楼,顾大强的间门是敞开的,里面经常没有人。另一堵间门跟半下昼一样,不过熊根香可不像白天那样好脾气,各种上手下脚,跟土匪强盗一样。
“你这只死人女,就真这么懒?一日到夜一餐饭都不弄,就真这么过劲!你有什么资格到我屋里摆脸,想过好吃懒做的日子就给我滚出去,请你去哪个屋里,这是我挣钱盖的房子,你给我滚出去!”
里面回敬了一堆恶毒的辱骂,不过姜是老的辣,比不过为人母亲熊根香。
“你这只横逼,你不弄你不要吃吗?开口闭口就是你屋里死了人,我屋里是死了人,就是死了你这只下作逼,只要这你只下作逼死了,我日子就好过了!”熊根香又继续骂道:“一只嫁千室万家的丑逼!今天只是看一下,这要是说好了,嫁到人家屋里,总会被婆家打出来!就你这种狼心狗肺的贱骨头,除了我心思软和性格又好的人才容你惯你,你以为这世上谁会搭理你!要不是我说好话,你以为谁会看一眼你这种搅家精、麻辣逼!莫说娶到屋里!”
好恶毒,简直不堪为人!
我甚至有一种猜测,熊根香心底埋藏着巨大的仇恨,比如是不是对娘屋里有不满,是不是对燕燕外婆充满了仇恨,甚至对顾国义的恨铁不成钢,总之不是随着顾良燕的诞生而诞生,只不过借题发挥报复在顾良燕身上罢了。
那些以前不敢抗争、不敢拒绝,不敢争取,那些吃不到的白米饭,那些不公正的待遇,终于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所以顾良燕永远被打倒在地,永远没有喘息的机会,永远陷在烂泥坑里翻不了身,不然解释不了这一切!
“人家屋里几有钱,城里乡下都是房子,到处可以住,走到你屋里来,看你一下是看得起你!你摆什么臭架子!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人家很看得上你吗?一身逼劲现逼世!真是好意思!”
是哦,人家这么有钱的人家,就是看得上你,就是看得上你会说好话,要不你嫁过去,看你那蠢蠢欲动又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不好意思顶过去,但是里面应该毫不客气!
“你这只横狗逼!就会跟我翻口背舌!走,我们到门口禾场讲一下,看下这样骂娘要得吗?‘会跑跑不过雨,会讲讲不过理’,我们要别人评评理!我叫你嫁人,你叫我嫁人,我就嫁到这栋屋里,怎么嫁到别个屋里!”熊根香又叫风风过来现身说法,“早就说了,人家风风才几岁就一个过日子,一个人弄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衣裳,一个人困觉,一个人上学堂,那是几可怜哦!你再看看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用供你读书,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日日横搅直搅跟我对着干!这是幸得没有过来,这要是过来了,那不是三日两头打生死架?有你这只横狗逼就够了!
里面又是一通大骂,我可以大胆猜测一下详细内容。
“怪我什么事!人家是我生下来的吗?是我抛弃的吗?是我不要人家吗?不要什么屎盆子都赖到我头上。人家风风早就识破了你这种老泼妇的嘴脸,宁愿在外头吃西北风,宁愿在山沟里吃西北风,都不愿意跟你这种老泼妇打交道,就是害怕被你这种老泼妇打死骂死!就说得好听,有本事接过来啊!人家搭理你吗?给你正脸看吗?有逼生没逼养,你还一身逼劲跳跳翻!真有意思,怎么这么欢喜表演,这么欢喜往脸上贴金!”
熊根香果然勃然大怒,并且立马转移阵地,拔高了气焰对里面进行疯狂攻击:“是哦,我是没有本事,我是没有书读,我要是有书读,我一定比你恰噶一百倍一千倍!怎么可能跟你一样?好生的学费帮你交到学堂,连个大学都考不上!你再看看人家梦影,又听话又懂事,爹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又好生读书考大学,那才是真正恰噶的人!跟你不一样,以后前程远大,以为人家跟你玩得很好?真是自作多情,掂不清自己的斤两,你难道没有听过人家背地里怎么说你吗?”
我心想卧操,真会挑拨离间,我怎么不是玩得很好?我到底说了什么坏话?说来我听听。
里面一时错愕,可能想不到又把我牵扯进来,熊根香一贯欢喜牵藤扯蔓,就怕打击面不够盛大。
熊根香扳回一城,继续叫骂:“你会什么?躲在乌龟壳里写小说啊!真是笑死人,大学都考不上的人妄想写小说呢?我就不相信,就你这种不把爹妈放在眼里的人,写的小说有人看得起的话,那真是没有天理!‘口劲砸死人,牛皮吹破天’!就是一堂都不堂!”
熊根香的趾高气昂被里面哐哐的砸门声吓得连退两步,不过仍是骄傲的胜利者姿态:“这是我屋里,我的间门,我的椅子,你凭什么在我屋里拿我的椅子砸我的间门,你有本事到别个屋里耍威风,省得我拿棍子赶不好看!就是一只疯狗逼,看下以后什么人家敢要你这种人!”
里面似乎有些断断续续的啜泣,没有力气奋起反抗,熊根香气焰收敛一些,开始絮叨鸡没有吃食,牛栏里的牛没有吃草,一地鸡屎没有扫,一锅饭碗没有洗,一桌子菜蔬没有弄,最后又例行总结:“娘屋里就是娘屋里,再怎样都是娘屋里,等你在婆屋里驼打驼骂,被老公赶出来,就是靠娘屋里给你撑腰给你出头!你以为你嫁了老公你就好过日子啊,你以为你嫁了老公你就可以不要娘屋里啊!”
我他妈真是气得捶墙,真想冲上去对骂一场,怎么人家就嫁不到好人家?怎么人家就嫁不到好老公?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是丧心病狂的老泼妇吗?千万不要给你儿子娶老婆,谁要是碰到你这种家婆,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怎么整天睁眼说瞎话?你娘屋里有谁帮你撑过腰、出过头?什么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但凡你娘屋里有谁肯帮你一把,你早就提着两只脚跑了吧!
你当年不曾狠心离去,是看在嗷嗷待哺的女儿没有亲妈好可怜吗?难道不是你娘屋里没有人肯帮你一把!
整日在外头说女儿这不是那不是,又怎么不肯给你当牛作马为奴为婢,怎么就不敢在外头提一句前几天你们又联合起来把人家打得住院呢?你们那些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敢如实地往外面说吗?真有意思!
是不是不管怎么虐待大女儿,抛弃二女儿,把女儿折磨得半死不活,你只要坚持可怜父母心的表演路线,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真是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