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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们足足准备了一天,直至次日清晨才离开哨塔,朝漠河更西边前进。

清晨的漠河,是苍茫雪地里裂开的一道伤痕,大雪始终没能覆盖其中,两岸杂乱而灰黑的怪石从皑皑白雪间突兀地露出,愈发显得诡异。

这支为数二十来人的队伍沿着漠河前行,除了使者、暴显之外,还有那位被明月奴称之为贺始伯的矮胖老者,不过,明月奴和阿稽并没有随同队伍出发,而是留在哨塔里。侯禹骑着一匹灰色劣马,置身于十八名黑衣骑士之中,这些真王的子民仍不信任他,全程神情警惕,戒备森严。

侯禹倒是格外疏懒地策马缓行,一点也不想跑。

就算南逃,怀朔镇墙可不是他能轻松翻进去的,倘若大大咧咧与守兵对话,挑明身份,他也担忧城墙上会有真王的手下。

绕过怀朔镇?

杨馥必然会比他更早一步找到那个女孩。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杨馥至少能有点男人气概,不会伤害去一个无辜女孩。

除了祈祷,他还能怎么做呢?

相较而言,他更想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王到底要让他做什么,他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值得真王如此在意。

他正想着,前方的人马已经停住了。

显然已到了目的地。

使者说得没错,这个地方并不远,离哨塔不过数里地。

只是......

暴显从队伍前头打马绕来,朝他道,“到地头了,下马步行,我们要去漠河底下。”

漠河底下?

侯禹顺从地翻身落马,不安的预感却再一次袭上心头,他原本是一副无所谓的状态,但一想起漠河渊底,心中不可避免地充满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惧感,他害怕再次看到那红色的、令他疯狂的花。

但暴显虽说要去漠河底下,并不是直接从河岸下去。

几名武士停在岸边一处石滩上,他们弯下腰,推走了几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当岩石之下的石屑和碎泥烂雪被清理干净后,地面上露出一块锈迹斑斑、宽有丈逾的方形铁板。铁板正中有道细不可见的缝隙,似乎可以从中推开。

武士们没有尝试从缝隙间将铁板推开,而是径直走到河岸斜坡下,不见身影了。

不一会,侯禹听到铁板下传来一声雄浑有力的巨响,像是一只庞大野兽的吼叫声。巨响声一阵接过一阵,如同雷鸣不绝,震耳欲聋。脚下的雪地也不住震颤,似有雪崩爆发。

侯禹回望远处雪山,皆平静如故,唯有此地响声震动,地面竟似要裂开一般,周围人马也都立不住脚,好几个人踉跄不已,差点摔倒在地,马匹烦躁不安地扬蹄踢踏,好在被人紧紧拉住,才不至于脱缰奔走。

直至巨响声彻底停下来时,那块宽有丈余的铁板忽然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声,随之从中缓缓开启,露出了一个漆黑无比的地洞。

顿时,一股干冷而充满腥味的气息扑面涌来,侯禹忍不住一阵反胃,心内又莫名迎来一股燥热。

这......

是血的腥味。

地洞里也不知藏有多少浓稠的血液,干涸过,又被人补充了更多鲜血。

侯禹低头看去,那漆黑的地洞下,仿佛呈现出一片娇艳诡异的暗红血海,不住澎湃起伏。

是血吗?

或是无数血姝花生长于此、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整个洞窟?

使者离他不过七八步远,一双深邃的漂亮眸子正阴冷冷地落他身上。侯禹眼角余光扫过,不免心内泛起嘀咕,发觉这使者和杨馥越来越像,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但总是喜欢不阴不阳地打量他,莫非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正无时不刻地吸引着这些小白脸?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某个阴暗的传言,据说洛阳有不少油头粉面的世家子弟,玩腻了女人,便把注意力转向男人,有些纨绔子弟会喜欢上俊美的男人,也有些人喜欢面相粗犷的豪野之士。而杨馥正是来自洛阳,说不定这使者也是出身于洛阳的某个大家族。侯禹生得一点也不秀气,同样也没有豪壮威武的面貌身材,但说不定偏偏就有人喜欢他这一款呢?

比如......

杨馥和这个使者?

他娘的,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光怪陆离啊。

不像他,只专注于美食美酒和美人,这才是男人该有的喜好。

他正胡思乱想着,已有几个武士点起火炬,当先踏进地洞,不一会,洞里亮起若明若暗的光芒,隐约见到嶙峋怪石,表面虽然平静,但不知暗藏多少凶机。

随着火炬燃起,地洞内飘来的血腥味渐渐淡了一些。

有人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进去,待会不管使者怎么吩咐,照做便是,他不会害你。”

侯禹一回头,看到了暴显那张满是虬须的黑脸,后者面色冷硬,但眼色闪躲,似乎有些不安。

“吩咐?”侯禹诧异道,“他想让我做什么?”

暴显没有说话,头偏向一边,只用手弩抵在侯禹背后,不住往前推着。更多武士朝侯禹夹促而来,使者走在队伍最后面,只余两个人在地洞外留守。

甫一进洞,眩晕之感再度袭向侯禹脑海,他脚步踉跄,幸好夹在人群间,才不至于跌倒。里面黑洞洞一片,虽然前后都有人持着火炬,但正因为这些微弱的光芒,洞内愈发显得阴森可怖、难以视物。

方下地洞时,脚下尽是碎石烂泥,洞穴又窄又矮,众人不得不伏低身子,缓缓前行。然而再往下深入片刻,绕过一个弯,前路便渐渐宽阔,也不知是谁不惜人力物力,在此修建石阶,两侧每隔十来步,也都设有油灯台,已有人点燃油灯,视野愈发清晰。没走多时,向下的石阶已至尽头,前方出现了一扇漆黑而宽阔的铁门。

使者绕过众人,径直走向铁门,他伸手在铁门之上按动了一处机关,又摸索片刻,随即铁门发出一声呜咽,缓缓朝里打开。

随着铁门开启,洞窟内的腥味更为浓烈。

侯禹跟着队伍慢慢走进铁门,一抬头,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格外宽敞深邃的天然大厅,约有十来丈高,头顶尽是奇异洁白的钟乳石,而地面却已被人砌平,铺上青色石板,大厅正中,摆着一尊青铜巨鼎,鼎下伏着一只青铜铸造的鹰嘴兽身的怪物,额头长着龙角,浑身是如刺猬般的粗利毛发,双翼大张,面相狠戾。

他隐约觉得这只怪物颇为眼熟。

猛然间,他想起儿时随父亲祭祀祖先,供台之上摆有一副画像,上面画着的兽物似乎正是如此形貌。父亲告诉他,这是羯族人的神灵,名为胡天神,世世代代保佑着羯族子民。但实际上,他又听说这只怪物其实是与长生天作对的妖魔,曾经挑拨羯族对抗长生天。但这些传闻全是儿时听过的,他也不在意,更不信奉神灵。

但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

侯禹打量着周围,武士们已朝左右分散,各自守立两旁,他身旁只剩下使者、贺始伯和暴显。暴显神色恭谨,向青铜怪物的方向微微低下头,似乎极为敬畏。

使者走向前方,忽又回头朝向侯禹,淡淡道,“你是羯人,应该知道这是你们族人的神明。羯族人称其为'胡天神',但同时也是凶邪之兽,它还有一个名字,”他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顾忌,过了一会才道,“穷奇。”

穷奇?

真是难听的名字,和杨馥有得一比。

侯禹没有表现出一点敬畏之心,对族人的神灵视若无睹。

也不知这穷奇背上背着的铜鼎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愈接近青铜鼎,他心内的烦躁情绪愈发激烈,难免对它极其厌恶。

“羯人传说,每逢乱世,族中便有心魔诞生。所谓心魔,浴血成魔。一百多年前,当羯人匐勒还是晋将公师蕃的奴隶时,他跟随公师蕃袭讨平昌公司马模,但不料遭逢大败。司马模的军队追杀匐勒,就在穷途末路之时,匐勒见到了穷奇。穷奇从天上飞下,扑杀司马模的士兵,连同司马模在内的一千多人全被穷奇咬死,鲜血汇成汪洋,匐勒从血河里爬出的那一刻,就成了羯人传说里的心魔。”使者顿了顿,“你听过这个故事吗?”

“匐勒是谁?”侯禹没听过,只能坦白地问道。

每逢他在酒楼喝酒,赌坊推牌,总是不愁听到故事的。

比如朔州城北李将军府上生了一个顶着两个脑袋的女婴,天师道的道士说女婴是魔物,要砍下一个脑袋才能将魔物驱走,女婴被砍掉一个脑袋后直接死了,李将军一发怒,指着道士说,“吾见你也生着两颗大好首级!”说罢,一刀剁掉了道士的脑袋。至于那道士究竟有没有两颗脑袋,有些人说有,有些人说没有,但不论如何,那道士总归是死了。

再比如城南柳红馆有一位姐儿,跟着一个白脸书生私奔了。老鸨一生气,花了大价钱请人捉拿姐儿和书生,将两人削掉手足,关在妓院的地窖里,每日按时给些水食,好让他们不至于死掉。狎客们在楼上欢愉,闻到臭味,竟有心情寻着味儿去找,转头就报官了。不成想那书生是外地一位高官的独子,自然,整个柳红馆不论是老鸨、龟公还是其他姐儿、杂役,全被砍了脑袋。

诸如此类,举不胜举,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新的故事,但他唯独没听过使者所说的这个故事。

使者面色冰冷,幸好仍愿意解释给他听,“匐勒后来改名为石世龙,当上了赵国的皇帝。”

“哦,”他对此毫无兴趣,什么皇帝啊、枭雄啊是他最不关心的角儿,“我倒是头次听说石世龙是羯人出身,没想到我们羯族祖上也阔绰过,竟当过皇帝。”

活着已经够艰难了,何必去看那些大人物的风光活法,徒生羡慕呢?

他只知道石世龙当过皇帝,又死了。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使者颇感不耐,认为自己在对牛弹琴,“你不知道石世龙是羯人出身?”

“我连自家姥爷叫什么都不知道。”侯禹倒很坦然。

使者懒得继续讨论这事,转而扭过头,“真王一向敬仰石世龙,认为六夷英雄,无出其右者,每次想到石世龙浴血成魔的传说,难免心神向往。当然,前事已不可追溯,但乱世降临,总会有心魔出世的。”

侯禹起初还颇觉好笑,正想着这真王年岁几何,竟把传说当真,听至最后一句,心中忽生警惕。

心魔出世?

穷奇、血海......难道那青铜鼎内盛满鲜血,至于心魔出世,指的是自己?

他莫名感觉滑稽。

为了一个飘渺的传说,便不惜代价地在漠河渊底建造出一座庞大的地宫,这些人竟也愿意跟真王胡闹?

但他又很快想到昨日醒来时,暴显看他的那种怪异眼神。

他杀了二十七个乌狼骑士,可惜事后怎么也回想不起。

还有那诡异的血姝花......

数十年前,为了筑造新的军镇,无数大魏军民和柔然人葬身于此,成千上万具尸体无人掩埋,在漠河渊底腐烂枯化,鲜血浸入灰土黑岩之下,培育出世间独有的血姝花。这漠河深渊,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地,坟地之下,或许还流淌着水色鲜红的暗河。

浴血成魔......

他陡然心跳加剧,头脑昏沉,那饮血的欲望又袭向心头,整个人也忍不住微微战栗。

隐约间,他听到使者命令道,“真王要你跳进穷奇血鼎里,他经营多年,就为了能在这一刻亲眼目睹心魔的诞生。”

亲眼目睹?

那个所谓的真王就在附近吗?

然而侯禹没法思考,昏昏沉沉间,不由自主地走向铜鼎。

他内心也渴望这一刻吗?或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驱使他走向浴血成魔的时刻?

他不知道。

转眼间,他已置身铜鼎之内,整个身子淹没在鲜血之中,仅余下一张脸露在外面呼吸。他没注意到的是,铜鼎下的青铜穷奇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两只铜铃大的兽眼之中,绽放出惊心夺目的暗红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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