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心境和视角,看到的是相同画面的不同画风。
当王连厚一身污秽恶臭的冲到烟墩街南口,声嘶力竭的喊着老书生的名字的时候,他心里最初的恐惧已经完全变成了愤怒。
而从把头的小巷中走出来的楚江开,在宽慰了自己几个回合之后,心情的确还不错。
直到他看到长街的尽头那道模糊的趔趄身影,听到他肆无忌惮的呼喊老书生,楚江开的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
老书生并不是个任人呼喊的名字。
在泾州这座小城的江湖里,那是一块能代表信誉的金字招牌。但这块招牌只藏在泾州最阴暗的一面,没有被摆上台面,也没有到人人熟知的地步。
呼喊接二连三,声音也越来越沙哑。
语气不像是寻仇的样子,反倒是有些有事相商的祈求在里面。
楚江开加快了脚步。
他听出来这声音中似乎还包含这什么天大的冤屈。
但他不明白,这人就算有冤屈,也有高高在上的内城官差,再不济,江湖的恩怨也有各方势力调和,怎么样也轮不到喊老书生的名字吧?
毕竟这座城里,知道且能找得到老书生的人只是极少数,找的目的无外乎报仇或者雪恨,找的时候也绝不会这么漫无目的的乱喊一气。
楚江开心里满是疑虑,也拿定了主意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
和楚江开走在烟墩街上的心情不同,王连厚跌跌撞撞的跑到这条街上之前,在龙府茅房的粪水中足足泡了一个时辰。
等院子里真的没有任何动静了,才小心翼翼的钻出茅厕,爬出侧门。
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府里面被集中在前院的所有女眷,都无声无息的死在了院子中间,密密麻麻的一片,除了狰狞的面孔,王连厚竟然没有看到任何致命的伤口。
院子里悄无声息,除了弥漫的血腥味,这些打扮成龙府护院的家伙,没有留下一丝别的痕迹和气息。
王连厚不敢久留,发疯了一样开始逃跑。
一路上没有任何异样,这让王连厚更加害怕。
鼻孔朝天的家伙,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既然在院子里就清点出了人数,也察觉到少了一名护院,怎么会不留下人防范呢?
王连厚频繁的神经质回头,希望能看到背后跟踪的人,但一直到烟墩街,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老书生是谁,他根本不知道,他只是一次无意中听老于提起过。
好像是这个老书生顶着个文化的名号,手下却管理着一群难缠的亡命徒,专门替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老于当初提起这人的时候,倒是显得对其还有点佩服的样子。
王连厚不傻,龙府的这件事,恐怕他自己就是最后的幸存者了。
但问题是,谁会相信他说的话呢?内城会吗?江湖上的其他势力会吗?
即便有相信的人,谁又有胆量替遭灭门的龙五爷出头?
王连厚知道,没有这样的人。
更何况,作奸犯科的人是内城的马天明,恐怕更没有人愿意替已然死去的龙五爷开罪一位内城总管级别的大人物了。
在粪水中摸到那块玉佩的时候,王连厚的思路就已经逐渐清晰了起来。
看到府里面最凄惨的那一幕后,更坚定了他的这种想法。
老书生。
能解决问题的或许只有老书生了。
老于那次说老书生的传奇的时候,已经微微有些酒醉,思路很不清晰,只是笼统的说起在烟墩街和老书生见过面,话里话外,似乎和老书生这样的传奇人物有点交情。
但当时在座的都是龙府的下人,知道老于酒醉后的话第二天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便也就权当是故事那么听了。
王连厚出于本能,也就只是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号和这条街。
身后没有追兵,身前也没有危险,但跑到烟墩街的时候,王连厚还是觉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泾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这条烟墩街也足足有一里路程。
正是夜半时分,到哪里找老书生呢?就算能捱到天亮了之后,在这几十成百万的人堆里找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又谈何容易呢?
马天明那样的人物,又怎么会漏算掉自己这条漏网之鱼呢?
哪怕是当时出了某种纰漏,恐怕也等不到天亮就会发现,到时候自己只怕还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王连厚懂,自己这样的人找个人大海捞针,但这种事在马天明那里估计会不费吹灰之力的。
该死的泾州,该死的烟墩街!
王连厚在心里狠毒的咒骂了一句。
看着浓浓的夜色,悲从中来的王连厚放弃了自己的安危,肆无忌惮的大声呼喊了起来。
一边蹒跚的走着,一边狂笑着流眼泪,一边漫无目的的呼喊着,就这样,走入了这条烟墩街。
走到了远处一个人的视线里。
······
不到两个时辰,就办成了一件谋划已久的大事,这让马天明很是得意。
要说这龙五和自己并没有什么过节,但北疆就是这样,怀璧其罪的事情还少吗?
怪只怪龙五他自己,在内城太过招摇,在外城又总想得些民心。看着好像和矿工们很疏离,骨子里带着的'囚犯'气息却从来都没有洗干净过。
这样的人,还掌控着外城甚至泾州矿工阶层的至少半壁江山,眼里不揉沙子的内城高层,又怎么会放任他做大呢?
内城的贵人们其实是很袒护龙五的,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男人始终是实际的决策者。
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马天明做事向来狠厉,这和他有点搞笑的面孔很不相称,也许正是为了证明他自己不像这幅脸孔这么好说话,他做起事来才更狠毒,更决断。
龙府里的财物已经被搜刮一空。
当然,龙五爷真正的财富远不止府里面能看到摸到的这点儿。不过其余的那些产业,就不是他可以染指的了。
马天明给自己倒了一杯帝京出产的红星老窖,端在手中让体温慢慢的唤醒杯中的精灵。
品这样一杯红星老窖对于马天明来说是一个弥足珍贵的享受过程。
这种帝国最顶级的美酒出产极少。
有时候只是那座帝京的皇宫里都不够用,更何况像他这样被派驻北疆,远离帝国权力圈子的人。
这坛酒来之不易,马天明除了有丰厚进账的时候,会拿出来一小杯犒劳自己外,从不轻易示人。
有人敲门,应该是进账的数目出来了,马天明微笑着说了句,''进来。''
来的却不是他的账房,而是手下的一个小头目。
来人脸上也不是开怀的笑意,而是红白之间的惶恐。
马天明察觉到了异样,冷下了脸面,沉声问道,''出了什么纰漏?''
''少了一个人······''来人不敢直视马天明的眼睛,低头含糊道。
马天明眼中寒光乍现,''人数不是清点过了吗?还核实了一遍,怎么会少一个?你们这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在龙家清点的时候是没错,可是,可是回来后才发现,我们,我们自己人少了一个!''
''一群废物!''马天明恶狠狠的看着来人,再看看杯中的美酒,脸色瞬间扭曲。
他一口灌下杯中酒,将酒杯摔在了来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