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珍藏着父亲用过的军腰带,它伴随我四十多年,我对它爱恨交加……
起初收藏军腰带的时候,不是爱而是恨它,因为它充当过父亲惩治我的工具。父亲之所以动用皮带惩治我,是因为我“贪”心太重!小学时,我见了别人的新鲜东西就想归为己有,归为己有的方式多种多样,手段也不断升级。最初是物与物的等价交换;后来是用旧物换新物,廉价物换高价物;再后来,是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哄;而最后甚至是用武力抢、偷。我的“战利品”可谓是数不胜数:铅笔、小刀、文具盒……
对此父亲多次劝说,多次训斥,但对我没起任何作用。当再一次东窗事发时,父亲不得不动用了铁手腕。我十二岁那年,一天中我竟做了两件坏事:上午抢了一个女同学的新书包;下午偷扒了队里的红薯。父亲回家正至村口,大家正议论我的事,父亲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父亲是一个非常好面子、有自尊的人。他在村中是光明磊落、正直无邪的榜样,听到别人的议论,他自然生出两个想法:一是面子丢尽,威望扫地;二是到了必须严惩我的时候了,否则会毁了我的一生,毁了祖宗的名声!无奈之下,他终于向我亮出这条军用腰带,也亮出了父亲的尊严和最后通牒。
那是我一生记忆最深的一幕。夜色茫茫之中,父亲挥舞着皮带,撕裂了我的全身。一边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坚决打掉你的贪欲!”母亲从厨房跑出来,一边骂我不争气,一边责怪父亲该说不该打。父亲一边继续挥舞皮带,一边回答母亲:“你儿子的毛病是身上的毒瘤,已不是打打针吃吃药的事了,得手术刀才能解决问题。要拉口儿,要流血,要彻底切除,知道吗?”我明白父亲说的手术刀指的就是这条军腰带和他对我的严惩。
当时我没能理解父亲的苦心不说,还对父亲心生痛恨。所以,身上的伤痛还没有完全好转,我便偷了父亲的腰带,藏了起来,甚至五次三番地想把皮带毁掉,背地里解恨地质问父亲,看以后还拿什么打我!
自腰带被“收藏”之后,父亲心知肚明,但也没再追问腰带的下落,而我却有了一种新的感悟,皮肉之苦触及灵魂!当我见到别人的东西,生发贪恋的时候,我便很自然地想起父亲那条军腰带所给予我的痛苦。而贪欲就像挨了一针的气球,顿时变成了一小块皱巴巴的臭胶皮。
一段时间后,我的毛病彻底改好了,可我对父亲怎么也难生感恩之意。许多年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温不火,直到我走向社会担任了一个小小的领导之后,我才恍然大悟,懂得了父亲的胸怀。那顿毒打是亲情所至,是父亲对我的最大关爱,更是对我肮脏灵魂的洗礼与拯救。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一家企业当员工。那是个凡事都与金钱利益挂钩的年代。而我则视金钱物质为粪土,在领导和群众眼中显得出类拔萃。三年后当了车间主任,五年后成了企业一把手!在我任职期间经历了风雨和彩虹。在那几年中,我也见过因为贪念而进监狱的……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才感恩父亲,要不是当初他执意地管我,恐怕进监狱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当初的那种严厉,不正是父亲发自内心对我的爱吗?
之后我和父亲的关系有了根本性的改变。我把十几年未见天日的军腰带,郑重而又大大方方地摆进了我的书橱内珍藏起来,并下定决心好好孝敬父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令我痛心的是,我们父子刚刚好了没几年,父亲突然因病离世,我如遭五雷轰顶,悔恨交加……
父亲生病期间,我请了三个多月的假,寸步未离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以此来弥补过去许多年来我对父亲所缺少的关爱。但在父亲临终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流着眼泪说:“爸,您不能就这样走了,儿子还没能在您面前尽孝呢!”那一刻父亲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与高兴。他说:“不,儿子,你能照顾我三个多月,这是我今生的福报;你工作中能牢记我的话,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敬孝,对祖宗的敬忠!有一个听话不胡干的儿子,我已经三生有幸了,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父亲就这样急匆匆地离开了我和母亲,而那条军腰带成为我人生中的一件珍宝。它伴随我走过了整整四十八个年头。它在不断地警示我:坚决不能“贪”!这也让我有了平安清静的人生,我将永远感谢它,更要感恩我的严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