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诸多奇遇,稍稍留神便会得到启示,然而从狼身上得到的启示,可算是奇遇中的奇遇,因此更显得珍贵与难忘。
30多年前,我们26名北京知青在长白山的一个牧场插队,刚满三年的时候一股返城风骤然刮起,海誓山盟的爱情经历着一场严峻考验。和当地姑娘确立婚姻关系的8个知青,其中有5人明确提出分手,剩下的3人处在艰难的抉择之中,我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但我属于后者。没容我正式提出返城加分手,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牧场的羊群连续几个夜间遭受野狼袭击,集体财产遭受损失。
在那个年代,集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追捕野狼自然成为知青们当时的头等大事。为了尽快捕到狼,指导员郑峰亲自挂帅,带领捕狼小组十几名知青打响了捕狼战役。几经勘查,从狼道上的脚印大小断定,此次作案是一只狼所为,没什么了不起!知青们很快下完了捧枷,只等狼自个儿入陷阱了。
可是,三天过去了,没瞧见狼的一根毫毛不说,羊只的损失却有增无减。原来狼靠闻着新土气息,断定有情况而轻松破阵,难怪当地老乡说长白山狼是狼中的老油子,果然非同寻常!
与狼交锋的失败让知青们不免有些恼火,但善于战天斗地的知青们斗狼也不会轻易服输!然后又采取遍地挖坑、毫无规律地下捧枷、虚实结合、改进捧枷提高灵敏度等多种措施。几天后,狼终于落入我们为它精心布置的陷阱,捕狼战役本应结束,不料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那天,那头狼躺在被刨得乱七八糟的土炕内,浑身糊满了泥土,一条肿胀的后腿被捧枷死死地夹住……尽管如此,它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胆怯,有的只是轻蔑与无怨无悔。这种眼神钻进我的内心深处,让我一下子记住了它!
知青们开始发表意见,有的说干脆杀掉算了,有的说放了。坚持放的还解释说:“即使放了,那条腿肯定残了,也算是对它的惩罚。”指导员对两种意见一概否定,他主张给狼套上假羊头套,并用羊奶洗身子,这样能误导它的同伙做出错误判断,导致互相厮杀。这个主意一旦被执行,群狼与瘸狼的恶战一定惨不忍睹,这招儿可是损到家了!
指导员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假羊头罩和一桶羊奶,一脸的得意,就在他弯腰欲执行的霎时间,四十五米开外,突然有一只脑门儿上带白毛的狼哀号着向人群这边冲来!情况突然,知青们吓得惊慌失措,四处寻找棍棒准备应变。情急之中顾此失彼,被夹住的那只狼,一跃而起,蹦跳着冲出了人群,与冲过来的狼打了个照面,共同在地上划出一溜烟尘,便消失在人们面前,捧枷上留下了半条血淋淋的狼腿。
这时我们才如梦初醒,刚来的狼是来救援的,它的哀号一方面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另一方面是向受困者发出逃跑信息,对方得到信息咬断大腿死里逃生,这一幕让在场的知青领略了长白山狼的智慧、勇敢、果断、忠义。
狼逃了,在是否追杀问题上,指导员始终奉行:“穷追不舍,斩尽杀绝”的作战方针。连续几日的搜索、布阵,我们仍未见狼的踪影。接着,他又采取捕狼分片包干制:谁逮着狼则优先考虑返城的政策。这样一来,捕狼战役表面上看起来是平静的,但暗地里杀机甚浓!急于返城的知青们各个暗地里偷着较劲。数日后的一天中午,知青们都在睡午觉,我独自偷着跑出来搜山抓狼,终于遇上了那两只逃跑的狼。
那天我正一边挖空心思琢磨如何向女友提出分手,一边寻觅着狼的踪迹,忽然被前方盘旋着的一只老鹰所吸引,紧接着那只断腿狼便惊现于我的视线中。它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纹丝不动,腿上的伤口已经化了脓,还在滴血,周围有苍蝇乱飞乱撞……一切表明狼已死去多时。但警惕的老鹰仍不死心,忽上忽下地飞翔着,时而用翅膀扇一下狼头,时而又用爪子撞一下狼身子以做试探。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一切尽收眼底。我在佩服老鹰警惕细心的同时忽然想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心里很是得意,庆幸自己可以一枪不发,背回死狼来换取返城指标。当我正欲实施甜美计划时,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老鹰几经试探确认是只死狼后,收缩翅膀伸出双腿,往狼身上滑落,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断腿狼猛然跃起,活捉了老鹰!
原来它是用装死迷惑老鹰,这狼太狡猾、太可恶了!我差点喊出声来,我伸出猎枪对准了这只狼,心里想:老天有眼,又给了我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我正欲扣动扳机,发现不远处有一只鼓着大肚子的狼走过来,我一下认出,正是那只脑门儿上有撮白毛的狼,这回它却不是来营救,而是来迎接的。这时我才有机会看清楚这只狼,它长得着实漂亮,从丰满的乳房认定是只母狼。它从公狼嘴里接过老鹰放在地上,用舌头不住地为公狼舔食断腿伤口,以示爱怜和抚慰。我一下明白了这是一对恩爱的狼夫妻!母狼已怀孕,公狼去为它捕食,历经磨难却互不放弃,用生命捍卫着爱情,这让我自愧不如!
我放下枪,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狼夫妻大摇大摆从我眼皮底下走过。这件事在我心里埋藏多年,至今我还庆幸,当时我没有……
原载《北京晚报》人与自然周刊,后被《孔雀亮翅》《与海豚起舞》《名家动物小说》《小小说月刊》《读者文摘》等书刊出版转载,获《零九年名家动物小说》上榜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