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龙龚子仍感难受，李众众看了他一眼，说：“我一会给你妈打电话，认真向她道歉。”龙龚子说：“不用，没有必要。”李众众说：“是否嘴上道歉没用，一定要采取点实际行动，比如松口借钱？”龙龚子说：“我们不看别的，就看她是我妈妈你婆婆的份上。”李众众说：“那只是她继女，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帮她。你妈妈我婆婆在用亲情绑架我们，索要高额赎金。”龙龚子说：“妈她有难处。”李众众说：“谁没有难处？我也有难处。”龙龚子问：“你有什么难处？”李众众冷笑说：“我没有难处，我只有钱，还有房子车子。”龙龚子说：“我跟他们说，算借的，要还的。”李众众冷冷说：“请问拿什么还？”龙龚子说：“美琪学成归来还你。”李众众说：“如果不还，我能上法院起诉她吗？你妈不会跟我断绝婆媳关系吗？你不会说我残酷冷血不是人吗？”龙龚子问：“你想怎么样？”李众众说：“我想不借钱，这行得通吗？你告诉我。”龙龚子默不作声。李众众看着他说：“行不通。”
龙龚子说：“妈既然开口了——”李众众打断说：“开口又怎么样？我不松口，她还能撬开我的嘴吗？问出我银行卡的密码？”龙龚子无奈说：“妈她很不容易。”李众众说：“谁容易？你爸也不容易。你不止有美琴美琪两个异父异母的妹妹，你还有佳音佳信两个异父异母的弟弟，他们也在读书也在上学。你秦阿姨一向是比着你赵叔叔的，你赵叔叔的女儿要出国留学，那她的儿子也要出国留学。我们不能偏心，更何况你赵阿姨还用心照顾你爷爷奶奶。”龙龚子不屑说：“你想多了吧？”李众众说：“我又想多了，你家人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啊？”龙龚子生气说：“我家人什么样子？我看你是不知道你自己什么样子。”李众众说：“我什么样子？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吗？”龙龚子恨恨说：“我家人没一个好东西，都在算计你的钱。”李众众说：“难道他们没有算计我的钱吗？不但算计我的钱，还算计我的房子。”龙龚子起身出去。
晚上龙龚子分别打电话给朱晓和叶德铭，约着一起吃饭。叶德铭接到电话后，说晚上有点事，估计会晚点到。朱晓倒是没什么事，很早就到了。于是两个人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等叶德铭。
龙龚子说：“你好像又长胖了。”朱晓说：“吃得好，动得少，能不长胖吗？现在有两种肥人，一是幸福肥，一是过劳肥。但我两种都不是，我是享受肥。”龙龚子说：“钱赚够了，开始享受生活了。”朱晓说：“钱怎么赚得够？但我就一个女儿，可以不用那么拼命。反正能帮她准备的，我都帮她准备好了。我这个爸爸很称职的，同时非常贴心。”龙龚子说：“巴菲特那么富有，还在工作，没有退休。”朱晓说：“巴菲特是股神，他是神，而我只是人，人怎么能跟神比呢？”龙龚子说：“小富即安。”朱晓说：“知足常乐。”龙龚子说：“那你乐一个给我看看？”朱晓真的乐了一个，然后皱着眉头说：“我妈又提出来要跟那个老头结婚。”
龙龚子笑说：“看来是真爱啊。”朱晓说：“我没敢跟徐君芳说，怕她又炸毛。”龙龚子笑说：“我好奇纤纤对于她奶奶再婚持什么态度？”朱晓说：“四个字‘为老不尊’。”龙龚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你女儿的成语用得——得到了你的真传，一听就你亲生的。”朱晓也笑了，说：“我妈说以前真是白心疼她了。”龙龚子问：“你妈怎么想的？”朱晓说：“我妈说那张纸很重要，说‘老婆’很严肃很认真，‘女朋友’有点轻佻。”龙龚子又吃惊又好笑。朱晓说：“我妈还是我妈。”龙龚子笑说：“就是这个意思。”朱晓说：“不过我妈倒是说了，到时可以去做财产公证。”龙龚子说：“既然这样，那结婚也无不可。”朱晓说：“反正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就不知道徐君芳会怎么想。”
一会叶德铭来了，三个人开始点菜。点了菜后，叶德铭说：“最近事比较多，经常要加班。”朱晓问：“有加班费吗？”叶德铭说：“没有，义务劳动。”龙龚子问：“一骈的手术费攒够了没有？”叶德铭说：“没有，还差一点，就快攒够了。”朱晓问：“胡阳在哪上班？”叶德铭说：“在一家超市上班。”朱晓说：“接你妈的班。”叶德铭说：“那家超市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工作时间也不长，主要是考虑到照顾一骈方便。但胡阳嫌工资低，不想做。我劝她，说工资高的，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她适应不了。不年轻了，没那么好找工作，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朱晓说：“一不留神就三四十了。”龙龚子说：“再不留神就五六十了。”
叶德铭说：“胡阳她妈想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说了好几次了。但胡阳不搭理她，我也不好发话。自从胡阳爸爸去世后，她妈就想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说是很害怕。但我爸妈不同意，胡阳也不同意，她知道她妈什么样子，怕搬过来会吵架。她妈找我诉苦，说她身体又不好，家里就她一个人，万一哪天死在家里，臭了都没有人知道。胡阳说会经常过去看她，但她妈还是不满意，说难怪人都要生儿子的。养儿防老，儿子是自己家的人，而女儿是别人家的人，根本就指望不上。胡阳气得不行，说她妈自私，她每天要上班还要做家务照顾一家人，她妈却一点不体谅，只顾自己。她妈也气得不行，气得都哭了，说她活着做什么？就是个累赘，不如死了，去找她爸。”
龙龚子，朱晓笑着听着，也不打断，就听他说。
这时菜上来了，朱晓叫服务员拿啤酒。服务员问：“拿几瓶？”叶德铭说：“先拿一箱来吧。”服务员说：“一箱十二瓶。”朱晓说：“好。”
服务员走后，龙龚子说：“一箱十二瓶喝得完吗？”朱晓说：“一个人四瓶，怎么喝不完？”叶德铭笑说：“他今天没带老婆过来，不然别说四瓶，就是十四瓶也喝得完，到时喝得你跪地求饶。”龙龚子说：“李众众喝啤酒比较少。”朱晓笑说：“她喜欢喝红酒。”叶德铭问：“她最近戒酒戒得怎么样？”龙龚子说：“怎么说呢，看着就像快要成功了，但好像随时又会失败。”朱晓说：“这是一个什么状态？”龙龚子说：“不确定的状态。”叶德铭说：“薛定谔的猫吗？”龙龚子说：“有一点像。”朱晓问：“薛定谔的猫是什么？”叶德铭说：“自己上网去查。”朱晓说：“查什么？你帮我普及一下就好了。”叶德铭说：“你也动一下手，别只知道数钱。”朱晓笑说：“我现在不数钱，只数数，个十百千万。”
龙龚子笑说：“了不起啊，万元户。”叶德铭笑得一口啤酒都喷了出来。朱晓说：“浪费酒。”叶德铭笑说：“就一口。”龙龚子说：“召成想去美国留学。”叶德铭说：“去美国留学，那得一点钱。”朱晓说：“他老婆有钱。”龙龚子说：“美琪想去日本留学，就我妈的继女。”朱晓说：“你妈有钱吗？”龙龚子说：“没有，想我们借钱。”叶德铭说：“没钱出什么国？借钱不用还吗？”朱晓问：“你老婆借吗？”龙龚子说：“李众众不情愿，说借只是一种说法，很大的可能不会还。”朱晓笑说：“她的智商从来就没有掉过线。”龙龚子说：“我妈很伤心很难过。”叶德铭说：“都怪李众众有点钱，所以容易被人惦记。”龙龚子像是被击中了，他想到李众众说过类似的话。
吃了饭，告别朱晓和叶德铭回家，家里异常安静，只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龙龚子上楼去，见飞扬飞翔各自在房间看书写作业。而李众众不在房间，洗手间也没人。
龙龚子于是下去地下室，李众众果然在那，而且正喝着红酒，一瓶都快见底了。龙龚子当即就有点不悦，说：“不借就不借了，你至于喝这么多吗？”李众众说：“谁说我不借？我借，而且他们要多少我借多少。”龙龚子说：“你喝多了吧？”李众众说：“相比一个刻苦用功勤奋努力积极乐观向上聪明伶俐善良有远大理想伟大抱负的女孩子的前程和未来，钱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就不该谈钱，我们该谈的是她的似锦前程和光明未来，我们格局太小了，我们该为此羞愧。”龙龚子问：“你怎么了？”李众众大声说：“我喝多了啊，你不知道吗？”龙龚子吓了一跳，更加大声的说：“喝多了就少喝一点。”李众众默不作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龙龚子冷眼看着她。
李众众丝毫不予理会，说：“晚上你妈和你赵叔叔来了。”龙龚子吃了一惊，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问：“他们来做什么？”李众众说：“来借钱啊。”龙龚子说不出话来。李众众说：“上午来，晚上又来，还两个人来。明天会不会三个人来，后天会不会四个人来，一切皆有可能。他们不是来借钱，而是来逼我借钱。我上午有把话说得很死吗？没有吧？他们至于那样步步紧逼吗？他们把我逼到了一个死胡同，我无路可退，退无可退。他们胜利了，我认输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般不会认输，我会硬抗到底，哪怕撕破脸破，从此不相往来。但那是我婆婆，那是我婆婆现老公，我不能跟他们撕破脸皮，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要相亲相爱。他们绑架我，逼我就范，逼我做一个大度的人。我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自己的遭遇。”龙龚子说：“我不知道他们晚上会再过来。”李众众说：“知道又怎么样？你站在你妈那一边的，觉得是我过分了。”龙龚子保持沉默。李众众说：“我从来没问过你，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因为我知道答案，你会先救你妈。”
龙龚子突然觉得很难过，好像他真的救起了他妈，而没有救李众众，李众众死了一样。
李众众说：“我去练习一下游泳，到时自救。”说着站起身来。龙龚子忙拦着她，说：“你喝这么多酒，游什么泳？胡来！”李众众说：“担心我淹死吗？不会的。”龙龚子说：“活着不好吗？”李众众说：“我活着比死了对你好。”龙龚子生气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李众众说：“我不是想多就是胡说，我真的像精神出了问题，你不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吧？”龙龚子说：“你不仅胡来，还胡说八道，还胡思乱想。”李众众认真说：“我真的想过哪天你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龙龚子问：“你怎么想的？”李众众说：“周小格可以把梅姨扔在医院等死，你为什么不能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到时我的财产就都是你的了。”龙龚子看着她，一把抱住她，说：“怎么什么不好的事什么不好的人都让你遇上了？你心里因此留下一道又一道阴影。就好像刷墙一样，左一层右一层。你那么想，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希望你好好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只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李众众眼睛湿润了，说：“我还能变成什么样？我这个样子已经够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