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早的清晨。
顾城睁开眼睛，层层叠叠的蓝圈瞬间浮现，然后回缩成瞳孔深处的光环。
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不然没有使用者的他可能用待机来度过一整天。
“宪兵处宙生，我们有搜查令，请在十秒内开门，否则我们将直接掌控你的中枢操作系统。”
顾城拔掉连接线，站了起来，他轻轻眨眼，将门打开。
“你好，这里是快速反应部队193队队长顾安的公寓，他现在正在执行运输任务，暂时不在家，如果有什么信息，我可以代为转达。”顾城微笑着说。
宙生是一位高挑的女性仿生人。她拥有黑长直的头发，冷艳的面孔和泛着金属光泽的皮肤。她身高达一米七七，恰好能用那双冷漠的眼睛直视顾城。她穿着反应服，凌厉的抬起手挥了挥，她身后的人类便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个操作屏。
“顾安涉嫌盗窃公司机密资料，我们要将他的所有个人物品收回公司，包括你。”宙生冷冷的说，她眼睛里的蓝圈好像是寒冰之环，一瞬不闪，“搜查令已经发到你的操作系统里了，请配合宪兵处工作人员，将身体控制模块交给我们。”
顾城眼睛里的蓝圈变成了白色，他默默读取了片刻，搜查令直接解除了他对身体的使用权，并把他和这个房间的物联网彻底断开。也就是说，顾城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这间公寓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了。
工作人员把连接线插入他的外接孔，在屏幕中读取顾城的代码，家居仿生人一动不动，眼底的白圈不断的转动。等那个人全线接管了顾城的所有模块后，他操作着顾城的身体平移了两步，点点头：“可以搜查了。”
宙生迈进房间内的黑线，身后浮空的搜索机器鱼贯而入，她似乎感觉这样有些狭窄，于是对他说：“请把3400带到格温那里，注意不要让他逃走。”
工作人员拔掉连接线，在操作屏里输入跟随指令，然后走出房门。
“喂。”一声不客气的沙哑声音，打断了他往下走的进程，顾安隔壁的门敞开了，走出来一个快速反应部队的高大男人。他肌肉虬结，长着一把深褐色的胡子，遮住了脸上的疤痕。他好像一堵行走的肉山，往走廊上一站就堵塞了去路。
工作人员只能无奈的后退：“我们有搜查令的。”
“我没带眼膜。”男人瞪起眼，理直气壮地说着蛮不讲理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了看，宙生一时半会大概还出不来，他压低声音说：“顾队长窃取了公司机密，估计马上就会发通缉令，我们要收回他的城籍和个人物品。”
那个男人的三角眼跳了跳：“老顾？他送货去了，怎么可能窃取你们的什么狗屁机密。你他妈的想逗爷笑吧？就他，成天笑眯眯的没脾气，他要是能窃取机密，老子就能把公司给炸了，到底怎么回事，老实点说！别逼爷揍你。”
“我……”工作人员无奈的摊开手，“我也不知道。”
眼看着男人钵体大的拳头就要举起来，他连忙补充道：“据说是反应炉的建筑图纸。”
“出什么事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打的时候，宙生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松了口气，转过头去：“宙生，我本想把3400带下去的……”
宙生冷若冰霜的脸蛋上浮现活灵活现的杀意，她前跨半步，毫不畏惧的直视着那个强壮男人的眼睛：“如果您要阻碍我们宪兵处的工作，那我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如果您妨碍我们带走犯人的私人物品，那么您的城籍也将被吊销，您确定要跟我在这里争执吗？”
工作人员看到他磨了磨牙，恨恨的闪进自己的公寓，低声咒骂道：“仿生娘们……”
宙生是宪兵处，乃至费伦公司到目前为止自主开发的AI最高的仿生人。除了拟人模块，她的微操模块、近战算法和骇客算法等等都是最先进的，AI综合分数已经达到了惊人的32。
“现在就走吧。”宙生转过身，对他说，”避免再横生枝节。”
工作人员点点头，带着3400就往楼下走，宪兵处黑色的监狱车敞开着门，短头发的仿生人格温正垂下一条小腿，微微晃荡着，坐在车上：“这就是顾安的那台3400吗？”她跳下车，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操作屏，露出甜美的微笑：“谢谢您，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请您继续协助宙生的工作。”
她把操纵权拿过来，操作3400的行动模块，让他乖乖的走入车厢里，安分的坐下后，锁紧乐车门，坐到副驾驶对车载AI说：“直接去回收站。”
“没问题吗？”坐在驾驶座上，后颈插着连接线的另一台宙生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和反应炉的格温已经远程交流过了吗？”
“是的。”面对权限和AI分数远高于自己的宙生，格温尊敬的点点头，“虽然没有劝服顾安携带黑匣子，但某种意义上也已经达到了目的。他被确诊为辐射病第四期，是理想的对象。”
宙斯回过头，用眼睛里的红外雷达标记了端坐着的3400。那个黑发的仿生人眼睛里的白圈一成不变，直视着前方。面孔平静但却不是漠然，大概用在肌肉微操上的算法还没有过时。宙生要确保“这一台”3400被确实销毁，她的做法也堪称万无一失。
孤身一人坐在监狱车后车厢里的3400，双手平放在大腿上，保持着平稳的身子微微晃动。双脚微微分开，他双眼平视着前方，没有丝毫异动。
“那么，目的地设置在回收站。”宙生回过头，眼睛里的蓝圈微微闪烁了一下，访问了一下公司回收站的内网，“两小时后有一批仿生人要进行回收，我们速战速决。我的同事会把顾安的个人物品就地销毁。很快，他的存在将被抹去。”
格温微笑着看向前方，没有说话。
黑色的监狱车发动，然后以100迈的时速驶离公寓区，开往位于废料区的仿生人回收站。
三个仿生人没有必要，也不会随意开启话题。作为人形的单一化机器，仿生人的综合算法、模块加成和算力这三大软性指标，被人类抽象的称为“AI分数”。分数越高的仿生人，在其擅长的领域就会更加优秀。比如AI分数为17的7010在居家仿生人这一大类别中，就远好于至今更新还停留在13.2的3400，而宪兵仿生人宙生，达到32的分数就可以全面碾压同为宪兵仿生人，但分数仅为21的格温。
当然，这些软件分数都要建立在足够强的硬件支持下，一个分数过高的AI是无法在恶劣的硬件环境里运行的。譬如把7010仿生人的AI强行传输进入3400的身体里，先不考虑兼容问题，过低的硬件就会导致AI分数被缩减，甚至直接造成模块的损坏。
但是仿生人的硬件一般都会高于它的AI分数，以方便仿生人日后升级。每具仿生人都有它的硬件天花板，一旦达到了这个界限，就无法再提高AI分数了，除非更换新固件。
半小时后，辐射云抵达城市上空，而由格温和宙生所押送的监狱车，已经到达了回收站。
这里是整个城市的排污口，虽然强辐射的废料一般都在反应炉直接处理，不会带入城市，但生产仿生人，和整个城市日日夜夜的消耗，最终都会被堆积在这里。仿生人，重塑为塑料肉；损毁严重的机械载具，融化为金属；因病或自然去世的人类，同可燃垃圾一同焚化。
废料区的回收站，正是解体仿生人的工厂。
永远盘旋着黑烟的废料区，有人曾说那上空经久不散的黑云是燃烧人体挥发出的有毒物，被戏称为“灵魂云”。但黑云的真相其实是仿生人拆解成塑料肉之后，剩余没有利用价值，并且极难过滤的部分被销毁时所产生的有毒烟雾。
“请你把他带进去吧。”宙生对格温说。
格温手持操作屏，打开后车厢的门，把3400放出来，走进回收站。
四个回收仿生人走了出来，推着一架黑色棺材似的轮床，而一名回收站的负责人则站在一边，咧开嘴笑了：“这可真是贵宾级的销毁待遇，喂，小美人，这是哪位大人物的仿生人啊？机密信息都删掉了吧，我可不想被灭口。”
“这是3400，”格温丝毫没有因为他轻浮的话产生不快，毕竟她只是个仿生人罢了，“请让它赶上下一波的回收，并把神经芯片烧毁。出于我的工作要求，我必须全程陪同，还请您原谅。它的操作屏在这里，不会发生机密泄漏的事，请放心。”
那个人挥挥手，走进回收站，只剩下四名回收仿生人、格温和3400。
格温操作3400安分的走到棺材里，那个二十来岁的男性仿生人默默的将双脚卡入凹槽，然后靠在了棺材冰冷的后盖上。没有温感模拟器的皮肤没有一丝颤抖，顾城光滑的塑料制面孔只有在这种晦暗的光线下，才显得如人类无二。
“可以了，拖到里面去，做你们擅长的事吧。”格温看着他，微笑的解除了对3400身体控制权的接管，示意回收仿生人做它们的事。
顾城眼中的白圈闪烁了一下，变为蓝色。
他看到了漆黑的云，还有远处逐渐逼近的灰色，眼睛中的分辨器漫无目的的扫描着他能看到的一切，最后落在仅能窥探到一角的荒原上。他不知道的是，顾安，自己的使用者，也正身陷于同他一样无法反抗的绝境之中。
那么，生或者死。
它该怎么选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