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孟允的戏落了幕,那边江琉的戏台子就需要搭起来了。待一众宫女起床洒扫,一宿没睡的江琉把笛佑唤至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笛佑“啊”了一声,撇着嘴道:“为何非要和那跋扈小姐搞好关系,她在乾山之上欺负公主你的嘴脸,现在想来还甚是讨厌。我不想去。”
江琉一笑:“又不是让你去与她做朋友的。你只需日日带着礼物去她府上走上一圈,言明是我想念师妹,她定然诚惶诚恐。就算她是那按不住的性子,不还有立家老小帮你按着吗。”
诚惶诚恐的立苏素……好像,也不错呢。
户部尚书立民安这日刚刚下朝,听说琉璃公主派了人正往自己家里去,一颗早就悬着的心又往上窜了几分。他向来为人奸滑,不然也不会坐上这几乎是浮在油水中的职位。膝下三个儿女,夫人所出的嫡女立苏素是他向来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宠到昏了头答应她上乾山学武的要求,现如今却!
那日乾山假期,立苏素却恍恍惚惚回到家里来,谁问话都不开口,最后是他忍不住威胁再不说就动家法,自己这心肝宝贝儿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说什么什么抢了公主的男人,还什么什么花钱请了刺客去刺杀公主,最后好死不死,刺杀偏偏失败了!
立民安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好不容易理顺了这些关系,冷汗早已浸了一背。事到如今再去打骂自己这个痴蠢的女儿也已经晚了,到时国主暴怒,自己只能凭着立家先祖当年建国时建下的汗马功劳来搏一搏人情,到底是个刺杀未遂,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孩子间的玩闹,再把那劳什子赵慕凡推出去成全了公主,国主也不能把他立家怎么样。
这些天立民安兢兢业业的上朝,唯恐哪次就听见国主喊了自己的名字。可这许多日子过去了,国主的脸上一直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变来,他也就渐渐松下心来。今日是怎么了?公主忙完了太子的事,终于想起来找立家的麻烦了吗?
当下他丢下几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同僚,唤了家中侍从驾来马车不管不顾朝家赶。刚下马车,便看到除了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自己一家老小笑容洋溢都在门外送一个宫女模样的小娃子,那年轻女娃极有眼力地朝自己施了一礼,上了由两个禁卫军赶的马车回宫去了。
夫人看见立民安回来,喜忧参半迎上来道:“老爷今日下朝可真早。刚刚那是琉璃公主的贴身宫女,只说是公主想念苏素,备了厚礼上府来走动,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她顿了顿:“公主是不是真的不在意苏素干的事了?”
立民安暂时缓了缓自己的心跳,瞪了一眼站在一旁老大不乐意的立苏素,低声道:“说不准是公主还不清楚苏素干的事情。赵慕凡我是一定不会再扶持半分的,你莫跟苏素透露,免得她又大吵大闹吵得我不得安生。”
接下去几日,笛佑总是清晨带着厚礼来立家尚书府,每次都扯些家长里短的话,坐不多时就要走。立府上下不知情的人兴奋着大小姐和琉璃公主关系如此要好,以后立家肯定步步高升;知情人则惶惶不可终日,都在心里暗骂立苏素这痴蠢大小姐,计量着这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第五日下午,一顶由四名内监抬着的华美小轿出了宫门,前有十名禁卫军开道,后有十名宫女簇拥。小轿顶上是一颗耀白东珠,浅金色的顶盖及四壁用红线与银丝绣了朵朵海棠,四角都垂下流苏来,在日光下闪出奇异的光,细看之下,竟全是难得一见的赤红琉璃珠,全是一般大小,圆润如水滴,今人垂涎。
轿子里便是江琉了。笛佑今日午后未睡,走在轿子旁有些犯困,一边走一边掐着自己小臂上的软肉。不多时便到了那日所见的丰城钱庄了。小轿停下来,只见帘中伸出一只白嫩玉手,指甲用凤仙花细细染过,红得夺目。
笛佑递上帷帽,扶江琉稳稳下轿。江琉今日穿一件千褶百迭裙,粉色打底,金丝银线绣出花纹。裙上缀有珠宝,与其帷帽下隐隐透出的一点红唇相映成趣。
笛佑吩咐其他人都在外等候,扶江琉进了钱庄。偌大的阵仗早已惊动了掌柜,一路小跑着迎到二人面前来。眼见还有几步,江琉突然一个趔趄,死命掐了笛佑一下,不耐烦道:“蠢货!扶人都扶不稳!”
笛佑面色惨白,忙伏地求饶,声音中带着十成十的害怕:“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来往之人皆大惊失色,跪下向江琉行礼,可江琉全然不理,一个劲儿教训那犯了错的宫女。掌柜的伏在地上,目光逡巡间看见笛佑衣袖不知何时皱巴巴的卷了上去,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青紫遍布。他眼中透出嘲讽,一瞬又消失无踪,磕了响头迎上来,微微笑道:“原来是公主大驾,小人有失远迎,恳请公主原谅。”
江琉踹了笛佑一脚,笛佑赶紧起身,却不知这动作牵扯到哪个伤口,她“嘶”地痛呼了半声,连忙闭了嘴上前来扶住江琉。
隔着帷帽,江琉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声音里压抑的怒气却是收不住的。她开门见山低声道:“听立家小姐说,你们这里主要做人命买卖,是也不是?”
掌柜的面色不变,扯开了嗓子抬手招呼:“贵客,楼上请。”
二楼是一个一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小厢房,江琉在其中一间房中落了座,笛佑就站在她身后。立刻就有伙计来上茶,不像是什么杀人买命的腌臜之地,反倒跟茶馆似的清新雅致。一楼钱庄掌柜的没跟着来,在江琉身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是一个身着锦衣的汉子,正是罗老虎:“公主殿下此番前来,可是想与钱庄做笔买卖?不论存取,本钱庄一向是童叟无欺,白纸黑字写的清楚。”
江琉的眼神从刚刚出去的伙计身上撤回来,声音隐隐有些烦躁:“本宫这次来是想跟你们谈买卖,是笔人命买卖。”她将音尾咬的很重。
罗老虎心中一凛,面上却显出几分疑惑:“公主说笑,小人这里就是个普通钱庄,存钱借款才是常事,什么叫个人命买卖?”
江琉微微掀开帷帽抿了一口茶,精致的妆容一闪而过:“你装傻也没用,本宫是从立家小姐那里得知的。前不久本宫寝殿进了刺客,那便是你们的人吧?”
她将手中茶杯往桌上放时,动作大了些,发出“砰”地一声:“丰城钱庄好大的胆子,竟敢伙同立家谋害当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