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透过船夫掀起的门帘缝隙,发现天色确实已经很晚,江上暮烟缭绕,要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了。
唤做莲儿的少女领着少年走出船,少年一阵四顾,发现这是在江边一片芦苇滩上,四下廖无人烟,荒芜的紧。
穿过一片芦苇地,露出一排破烂的木屋,木屋前搭着一个芦苇棚子,看年月也很久了,破烂的很。棚子下面摆着几张桌子,其中一桌坐着三个客人,想来也是过往的旅人。
虽说此地腌脏,但出行在外,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少年在莲儿的引领下,将就着一张桌子坐下。
莲儿道:“公子,你且稍等,我进去给你准备晚饭。”
少年闻言,疑惑道:“你进去做什么?让店家准备便好,你也累了,一起吃饭吧。”
莲儿闻言微愣,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莫名动容道:“公子好心,不嫌弃小女子出身低贱,小女子感动不已。”
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言语弄得不知所措,心头诧异,还未说话,便见少女继续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家店是我爹爹开的,娘亲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进去帮忙,公子你先耐心等上一会儿。”
少年恍然,便由她去了,独自一人坐着,四下观望,不过这里四面皆是芦苇,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倒是不经意间瞥见邻座几人不时拿眼睛打量自己。
少年不禁郁闷,心道自己长得帅,女人看也就罢了,你几个大老爷们儿瞅啥。他心性开朗,见别人打量自己,便主动开了话题,朗声道:“几位大哥,你们也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吧,小弟打算前往平阳郡城,不知几位大哥是往上游走,还是往下游去呢?”
邻座三人正在喝酒,没料到少年会突然搭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响一个刀疤脸汉子抬起头,疑惑道:“小郎君,你是问我们?”
少年一怔,这才发现说话人面目狰狞,一条刀疤占据了半边脸,一只耳朵也缺了,甚是吓人。
少年不自觉吞了口唾沫,心道:“我的乖乖,这人遭了什么罪,破相这般严重。”
心里虽如此想,但面上却毫不改色,说道:“小弟正是问这位大哥,不知你们往哪里去,又是做什么生意?”
少年这话却又让那三人呆了呆,三人一阵对视,忽然都哈哈大笑,还是那刀疤脸说道:“小郎君,你胆子可真大,你一个人在外,胡乱搭话,也不怕遇到坏人?”
少年微微笑道:“看来是小弟多嘴了,只是旅行在外,想要多交几个朋友,冒昧之处,还请谅解。”
他这话又惹的那三人一阵大笑,刀疤脸继续道:“多交朋友!小郎君,这世间可没人敢和我们交朋友,你看我这刀疤,难道你会觉得我是个好朋友吗?”
少年面不改色道:“大哥这条刀疤确实有几分吓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单凭一道刀疤便评判人的好坏,也未免太过武断,我看大哥兴许是好人也说不准呢。”
这话让邻桌三人目瞪口呆,好半响其中一个瘦子指着刀疤脸哈哈笑道:“常老三,这世上竟然有人说你是好人,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刀疤脸一拍桌子,喝道:“难道你还不许老子当一回好人……哈哈……哈哈!”话才说了一半,他也兀自笑了起来。
少年大感愕然,不知遇到了怎样的怪人,便在这时,木屋走出一妇人,手里端着一只碗,边走边道:“常老三、刘四,你们瞎唠叨什么,别影响了客人。”
洛子川闻言一愣,面颊微热,感情那几人不是旅客,而是本地人,难怪自己这番搭讪闹了笑话。
那妇人端着碗走到桌前,拿眼打量少年,眼睛微微一亮,赞叹道:“莲儿说来了个玉面小郎君,果真不假,这孩子生的可真是俊俏。”
被一个能当自己母亲的女人说俊俏,饶是少年脸皮厚,也不免生出几分尴尬,说道:“大娘你就别打趣小子了,一副臭皮囊罢了。”
少年边说,边朝碗里看去,发现是一碗鸡蛋面,卖相极好,惹人食欲,不自觉道:“谢谢大娘。”
那妇人笑了笑,对他一阵端详,少年自顾吃面并未察觉。
妇人反身走进屋子,迎面撞见莲儿,莲儿此时却不知为何脸上带有泪痕,见母亲进来,低声哀求道:“娘,你给爹说说,放过那位公子吧。”
那妇人脸色沉了下来,说道:“那孩子不错,为人亲切,有礼貌,这年头富贵人家孩子可没这样的教养。”
莲儿连忙道:“娘,你也这么觉得吗?爹不是说过吗,我们不杀好人,那公子看起来不是坏人啊。”
妇人凝眉道:“富人都不是好东西,所谓为富不仁便是说的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不过这孩子确实是个异数,有点难办。”
莲儿立马道:“是啊!是啊!那公子既然是好人,我们就不应该害他,还是放他走吧。”
妇人陷入沉思,片许突然道:“莲儿,我看那孩子生的俊俏非凡,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莲儿闻言面色发红,声音细如蚊呐道:“娘亲,你乱说什么!女儿才没有!”
妇人闻言脸色一变,说道:“好啊,既然你不喜欢,那杀了算了,那少年一看就是富贵公子,身上少不了大量金银,正好抢来给你做嫁妆。”
莲儿闻言大惊失色,慌急道:“娘!我……我没说不喜欢,我喜欢,我喜欢还不行吗,求你别杀他!我求你了!”
妇人闻言失笑,道:“那你还不说真话,既然你喜欢,那娘亲就给你爹说,不杀他,不过前提是那小子愿意做你丈夫。”
莲儿闻言心头说不出滋味,迟疑道:“娘,还是算了吧,哪有这样逼迫别人娶女儿的,万一他不喜欢女儿呢?”
妇人一瞪眼道:“莲儿你好歹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那些名门闺秀也未必比得上,我谅那小子不可能瞧不上。”
妇人边说边转过头去,向里屋坐着喝酒的船夫道:“老张,刚刚的话你听见了吧,那小子先留着,如果他答应娶咱家女儿,就别杀了。”
那船夫却瓮声瓮气道:“妇人之见,你胁迫人娶自己女儿,万一那小子事后反悔,岂不害了莲儿,简直馊主意,我看杀了干净。”
莲儿闻言大惊失色,抢到船夫身边,噗通一声跪下,啜泣道:“爹,你就饶了那位公子吧,女儿不逼迫他娶我,您不是说了吗?我们不杀好人,不杀正经商人,不杀清官,那公子虽是富人,但品行端正,并非坏人,若是杀了他,岂不是坏了你定的规矩吗?”
船夫凝眉道:“不错,我是说过这个规矩,但半年前帮里来了新帮主,搜刮的厉害,上月的供奉没给足,你哥哥被打的现在还下不了床,如果这个月还交不上,你就要遭殃。我暗中观察过,那小子带的银钱不少,正好解燃眉之急,也只好坏一次规矩了。”
莲儿一想到自己哥哥惨状,心头慌乱,支支吾吾半响,突然道:“爹,那咱们只拿他银钱,不伤他性命吧!”
船夫却一瞪眼道:“你说什么胡话,若是抢了银钱,又饶了他性命,他不会去郡里报官?再说最近风声紧,郡守大人正在围剿盗匪,他若报官,咱们死期就到了。”
莲儿被说的面色煞白,一时没了声息,瘫坐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妇人心疼,扶她站起,安慰道:“你先歇息,娘亲再想想办法。”
莲儿被妇人扶进里屋,怔怔坐在床上,心头挣扎不已,一会儿是那少年如玉面庞,一会儿是哥哥被打惨状,心绪纷乱如麻。
妇人把莲儿安顿好,出来和船夫坐到一块,叹了口气道:“老张,咱们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杀人越货并非长久之计,虽说我们杀的都是些恶人,但官府可不会理这些,抓住了还是要杀头的,莲儿和猛儿也都到了成婚年龄,总不能让他们将来也做这勾当,我看还是找机会撒手吧。”
船夫的眉毛快拧成了一条麻绳,闷闷道:“你以为我不想,但这个节骨眼上,新帮主岂能让我们开溜,你看常老三他们天天在这里守着,明面上是帮助咱们宰羊,但真正的意思怕是监督的居多。”
妇人闻言面色一狠,低声道:“要不我结果了他们,待会儿在饭里下药,保管死透。”
船夫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常老三精明的很,下毒怕是很难奏效,以后再说吧,先过了眼前这关。”
妇人沉声道:“那孩子还是要杀?”
船夫道:“不然怎么办,只有抢了他的银钱,才能给得起供奉和利息,总不能拿莲儿去抵债吧。”
妇人顿时急了,怒道:“那是不能,那个王八羔子新帮主竟然敢打莲儿的注意,我真想杀了他。”
“嘘!”
船夫捂住妇人的嘴,没好气道:“你小声点,常三他们还在外面呢?”
妇人放低声音,但依然生气道:“谁敢动我女儿,我和谁拼命。”
船夫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谁真敢和那位新帮主拼命,无奈拍了拍妇人背道:“干完最后这一票,先把那位新帮主稳住,过些日子咱们离开这是非之地,郡守大人近日动作频频,我有预感,青川帮不会太长久了。”
妇人眉梢微喜,但迟疑道:“老张,要不还是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说服那位公子,如果他愿意娶咱们女儿,到时候一家人,让他拿出钱财替咱们消灾,也说得过去,不一定非得杀了。”
船夫犹豫半响,说道:“也罢,就让你试试,早点行动,常三他们半夜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