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过了一半,最是月亮高悬坊间酣睡的时辰。在宫里的正殿院里,小全子站在御书房的外头,虽是有些困的,可这看着窗户上的剪影,皇上还未歇息下,他自然是要打着精神陪着的。
皇帝登基还不足半年,便已经做了不少大事,平定晋王之乱后也扫清了余孽,安定边境肃清朝政,可这背后便是这位新皇日日熬夜辛苦。
大门开了,小全子凝眉,还未到换岗的时辰,这是谁将大院的门打开了,也不好高声呵斥打扰了皇帝,只身便下了台阶去,远远瞧过去,只这一眼,便是让他吓得有些腿软了。
小全子努力揉了揉眼睛,吞咽了两口口水,可这大院里也没有别人在,他莫想着不是梦境一场,困乏了?
“全公公。”只这清丽的声音倒也不像是从阴曹地府那样的地方传出来的,小全子定睛瞧着,半晌才颤颤问了一句,“真是姑娘?”
只见来人将脑袋顶上的斗篷帽子取了下来,手中的灯笼倒也显得有些亮堂,朝着小全子浅浅一笑,这正是上个月皇上才下诏书封赐的已故“敬贤皇后”,端木令仪。
“皇上还未就寝吧?”凉春走进了一步,一身素衣倒也的确显得有几分清冷,小全子心里还是不禁咯噔一下,又频频点头,“在在在,皇上还未就寝呢……”
小全子说着话便伸出手去,帮着凉春接过灯笼,走在前头照着路,一路领着凉春往书房走去,这一路也不长,但也够说上几句话的,可是他却什么都未开口问,没有问她为何没有死,也没有问她今日是如何来的。
凉春走在后头瞧着小全子如此稳重,有他师父当日的几分样子。
“我去过德公公的墓前,当日我在这宫中未少了他的照拂,日后我怕是不再有机会前去,还望全公公每年清明替我烧些纸钱问声好。”
这是凉春进书房前与小全子最后交代的话,小全子听她提到张德眼中还是不自主泛起了泪花,在这宫中凉春得了张德几日照拂,但他却是师父一手提拔教导起来的,小全子知道凉春这不仅是在叙旧,也是提醒他在君王身旁伺候还是要学他师父那般。
“小全子,朕有些饿了,你去给朕取一碗小米粥来……”虞承睿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小全子进来,未抬头,只低着头吩咐了一句,他见小全子没有平日里的回应声,抬头朝门口望去,一时间手中的奏折便掉在了地上。
虞承睿是猛地站起来的,他看着凉春那一身素衣,面容姣好地站在那里,身子都是有些颤抖的,只是瞬间,眼眶便湿润了,“凉春……你可怨我?”
这一句话在他心中已经埋了许久了,他亲眼瞧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那一刻他的心便像是被千锤万灼一般的难受,他不能承认,可是他几乎悔青了肝肠,“我夜夜不敢入睡,怕你入梦我不知如何与你言说,可又不想你来……”
凉春知道,虞承睿此时定是以为她是一缕魂魄了,她浅笑着上前跪地行礼,“罪妇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虞承睿怔在那里,他定睛瞧了瞧,面前跪着的凉春虽穿着素雅了些,可一颦一笑之间也全然不像是飘来飘去的孤魂。
“你……还活着?”虞承睿凝眉,走上前去,下意识伸手要将她扶起来,可刚要触及到她的时候,他的手便停住了,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你算好了的?”
“皇上恕罪,罪妇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情非得已。”凉春迎向虞承睿的目光,甚是坚定,虞承睿倒有些不自然地闪躲开了。
屋子里顿时就静的很,凉春知道虞承睿聪明,自己这一番作为的目的他想必是都能明白了,凉春假死一场,为的就是要告诉虞承睿,若是他真的强行要了她,那她必定就是死路一条。
“凉春,我输在了哪里?”虞承睿扶她起来了,“你来便是知道我不会怪你,只是我也想明白一些,了了心中的困惑。”
“皇上甚好,只是那人于我不及皇上聪慧,痴傻了一些。”
“你既然来了便不要说这些话堵我,他不傻,你我都是知道的。”虞承睿看着凉春,“他可知道?”
凉春知道,皇上问得是牧北野可知道她是假死一场,凉春摇摇头,“不知。若是知道了定然是没有那般真切的,介时皇上也会起了疑心,那我便白费了这些心思。”
皇帝点点头,他其实也怀疑过,因为凉春死后,端木家将她的尸身护得极好,他都近不了身半分,可是看着牧北野那样子,他却是信了的。
“皇上,那日晋王撸了我在宫城之外时,若不是牧北野出现了,那我可能是真的就死了,您的妻子不是您爱的人,而是临苏的王后,是一国之母,而我只想着嫁给一个人,为人妻为人母,淡然一生。”
虞承睿看着凉春,半晌未说话,她的意思他全然是懂的,“我很好奇,若是那日他是我,他会如何做?”
“他若是您,我必然不会在晋王手中。”
牧北野绝不会让凉春涉险,这一点虞承睿知道自己是输了的。
凉春从衣袖里取出一枚信件,搁在了皇上的桌上,“今日来只是有些后事要与皇上交代,我端木一脉一直握有临苏的暗军,这是祖上的规矩到我这一代也不会废了,但我假死废了端木家嫡女的身份,这信件如何处置,还望皇上定夺吧。”
虞承睿看着桌上的令牌,再看着凉春,他的手握成了拳头,一直紧紧拽着,他的凉春这是真的要离开了。
小全子一直在外头候着,感觉凉春姑娘还未进去多久便出来了,他送姑娘走的,回来之后书房的等还亮着,他小心着进了书房,皇上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月亮。
“启禀皇上,姑娘安然出宫了。”
“她安然便就够了。小全子,传令下去,朕偶感风寒病了,明日的早朝便罢了,桌上的奏折你捧着走吧。”
小全子得令,收拾着桌上的奏折,还悄悄打量着皇帝,只听半晌离门的时候,皇帝叹了一声气,小全子知道,皇上不舍姑娘。
但是姑娘无意皇上。
皇帝,本就生来孤独,留不得知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