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牧北野因对新帝不敬被外放到了北境，这北境突然间就变得安逸起来，虽说是荒凉的边境，但是临苏与大渝两国的百姓来往甚好，朝廷没有搬下互通市集的圣旨，可这边境来来往往却也热闹得很。
牧北野虽是外放可毕竟是两朝的功勋贵臣，皇帝没有夺了他的北陵王之位，在北境他便是个逍遥王爷。可牧北野却未住在城中的附院，而是在外头一处半山腰，自己搭了一个草棚子，每日从军中归来，便在草棚子门前喝酒。
卓盛是来给他送酒的，领着人赶着车只能到山下，捧着酒坛子爬到半山腰子，这几个大汉都气喘吁吁的，卓盛今日还算好，头一次来累的他差些去了半条老命，“你们歇歇先下山去。”
打发了下了，卓盛坐到了草棚子前的凉塌上，牧北野正躺在上头，身边隔着一个空酒坛子，卓盛闻着气味像是今日还未曾喝酒，不禁眉头皱了皱，“送来的酒不合你胃口？我今日带的是从淮南运来的梨花酿，你可要尝尝？”
牧北野倏地睁开了眼，淮南？梨花酿？是她最爱喝的。
卓盛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打开了一坛子新拿上来的酒，许多人让他劝劝牧北野少喝些酒，可他却变着法子给他搞来各种各样的好酒，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知道那种痛，但凡能让他活下来，就算是将他泡在酒坛子里卓盛也是愿意的。
酒塞子一拿开，那梨花酿的香气就会飘过来，是她喜欢的香气，牧北野缓缓起身，“卓盛，我来北境多久了？”
“三月又十四天了。”卓盛一天天都记着，他相信等日子久了些北野便会稍稍好一些。
“都这么久了啊……”牧北野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每日将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就是想要把日子过得稍稍快一些，可这几天他觉得酒喝的也有些乏味了，看着卓盛递过来的那碗梨花酿，“你竟也记得，她馋这一口……”
卓盛坐到了他身旁，“是端木翎遣人送来的，到了好些日子了。”若不是府上的酒断了，他遣了人去置办但是人在路上耽搁了，算算日子他的酒不多了，所以他才把这个运了上来，原本怕他睹物思人，可如今看来他还算理智。
难得他开口与自己说几句话，卓盛也与他说些旁的事，“你可知城南的李家与城西的张家前些日子大闹了一场，彼此放话从此都不来往了，最近城里不无老少都在议论，原本两家很是要好的……”
卓盛喝了一口梨花酿，眉头微微抽动，只觉得与往日的酒不一样，喝得心口刺痛得紧，而卓盛在他身侧还是絮絮叨叨讲着城里的琐事。
“对了，那日我瞧见你手下有个副将去了城东的花楼，但也不能怪他，听闻这花楼进来换了新的花娘，不仅长得好看，甚是善解人意，这花楼生意好得不行……”
“卓盛，”牧北野突然开口，卓盛一愣，住嘴后看向他，只见他把酒碗搁在了一旁的踏子上，缓缓起身，“不用再送酒来了，我不想再喝了……”
卓盛心里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往屋子里去，“那这些梨花酿呢？我给你带走了吧，省的你瞧着心里堵着慌。”
牧北野突然停住了脚步，卓盛看着他那不转过来的背影，久久之后才听到牧北野的声音传来，“不用，留着吧，等她回来喝……”
“她回不来了！”这是头一次，卓盛对牧北野说这样的话，许是觉得他既然不愿再饮酒了，也便是可以清醒些了。
牧北野转过身子来，看向卓盛，那一脸未清理的大胡茬子看着这是像个山里的猎户，“卓大哥，她没死，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这回倒是卓盛愣在了那里，牧北野的眼睛流露出的真挚让他觉得这不是他自己的妄想，脑子灵光乍现，猛地上前一步，“你说这凉春是炸死？如何会……你早知道为何……”
卓盛难得语无伦次，那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却又不敢相信，小心求证着，“你是否早就知道了？你们……”
牧北野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她未死，只是觉得她早就有打算，但是她不与我说，便是要我信了她已经死了，让我信了她死了，便是不打算陪在我身侧……”
对于他而言，这何尝不是一样的让他生不如死。他每日饮酒，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或许这样他某日清醒过来，她便就在了。
卓盛似乎听懂了，似乎又没有懂，站在那里神色却没有方才那般明朗了，“纵然活着，她已经被皇上封为皇后，与你……”
“她要保全端木家的名誉……”牧北野喃喃道，“我亦然未曾想到皇上对她的情谊竟然那般深厚，她比我看得透，保全端木家，也要保全我，她无奈才有宫门外的自缢。”
“你呢？”卓盛反问道，“你何时猜到这些的？宫门外与陛下大打出手，莫不是就打定主意要来这北境，想的是她若活着可来此处寻你，毕竟这里远离京城，鲜少会有人认得她……”
牧北野未说话，但是心思已经被卓盛说透了，突然间卓盛一个甩袖，很是生气地说道：“你俩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我们这群人算是白费心了……”说着便径直转身朝下山的路走去，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牧北野站在那里，瞧着卓盛的背影，眼中还是那一抹悲凉：她纵使活着，却还是未愿来我身侧，我竟只能如此一般地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