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给的离火符出问题了?
或者更糟糕,是他拿走护身符才出了岔子?不应该啊,他和青云子检查过都没发现问题。
秦荒心中直道怪奇,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往前院的主家卧室便赶。哪怕查出真相,崔承衍如果活不下来,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秦兄……!”崔辛仕守在门旁不敢离开,见秦荒赶到,简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眼神中都起了光彩。
甚至都不用他介绍情况,刚一靠近卧房,秦荒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如果将他走时的房间体感比作初夏薄汗,此时简直可比炎炎酷暑、大旱三年般恶劣,而房里还躺着一名虚弱的六旬老人!
他不由分说突进到崔承衍病榻边,悄悄将借来的护身符塞回去的同时,查看符咒的情况,而崔辛仕跟在他身后,坚强地报告情况。
“一开始,父亲还睡得好好的,比日前安稳多了,可大概半盏茶时间之前,或许更早些,房间里不知怎的,忽然开始升温,连我和茹妹都热得有些受不了,我担心父亲熬不下去,便想着能否暂且撤掉符咒。”
“可茹妹说甚也不同意,我此前告诉她,这符是道长留下给父亲吊命用的,她牢牢记着,怕撤下之后横生事端,终究决定请秦兄来判断,扰君安寝,实非我等所愿。”
“人命关天,管什么安寝?”
秦荒将床榻内外、房间摆设等等都翻过一遍,各处细节包括离火符微微贴歪的角度,都同他走时别无二致,符也仍在运转——房间里的温度确实是拜这符所赐。
“此符的确不止祛除湿气、回暖房间那么简单,崔小姐的主张没错,若撕了下来,只怕连在下也回天乏术。”秦荒显得有些庆幸。
在他看来,事态并不复杂。
事实上,离火符的确只是祛除湿气、回暖房间这么简单的符咒,案犯所下的这个聚水术法原本和离火符相互制衡,才能一时保住病患的性命,而施术加害崔员外者大约知晓离火符的效果,因此主动撤掉了自己的咒术。
一方撤掉咒术以后,另一方自然失衡,成了害人之物。
可如果此时撕下符咒,秦荒这个纸上谈兵的假神棍,短时间内绝弄不到第二张符给他贴,对手看准时机再重施故技,就再没有人奈何得了他了。
至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下手,大约是像葛由一样,把秦荒当成了求道者,认为他在旁时动手脚很容易被破解吧。
可谁又能想到,秦荒压根不会道术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对手”或许根本不是人类。
青云子因为种种原因陷入了思维盲区中,直接认为会施术的就一定是邪道,秦荒却记得很清楚,前几日他还在山里近距离面对了一只火精毕方。
万物有灵,火可以成精化形,水自然也可以,某些水生精怪同样能一定程度上操纵水汽,秦荒有印象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精怪,多得甚至能整合成册。
加上他傍晚时的福至心灵,发现崔宅修成坎卦聚水的样子,甚至整个临溪都形如坎卦模样,本身就容易招惹相关的精怪。
如果是非人之物作祟的话,撤法术的行为就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累了,或者道行不允许,不知何时就会卷土重来。
但无论是哪种,贸然撤符都是最糟糕的选择,哪怕秦荒真的会制符也不该撤,冷热交替相冲,崔员外的身体很可能会受不了。
这些内容解释起来怪麻烦的,秦荒就直接用“这不是普通的符”含糊过去了。
“秀才郎,吩咐仆役端些凉水来摆在房中,再另取温水替崔员外擦身,门窗照旧大开散热,一旦有湿气重新凝聚就停止擦身,但是眼下这符无论如何不能动。”
崔辛仕点点头离开了,秦荒又扭头面向崔辛茹,牛妈妈和银杏站在她身后,三人身体机能远不如秦荒,所以来得慢些。
“突发事件已处理妥当,牛妈妈,请继续吧。”
“老爷没事就好……”牛妈妈似乎对银杏扮的已故崔夫人附身这件事深信不疑,哪怕两人的阴阳重逢险些演变成私下斗殴。
“大少爷啊,名叫崔辛文,如果还在的话,应当年过三十了。”
她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讲述风格一改闲聊时事无巨细的琐碎感,变得十分流畅。
崔辛文才是崔员外夫妇的第一个孩子,当时崔员外还被人叫作崔秀才,变卖家产买书读书考科举,家徒四壁,眼看着妻儿吃苦受难,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就主动熄了考取功名的心,转而为生计四处奔波。
崔承衍家境本就不错,人脉也广,收了心做起买卖来,很快就过上了安生日子。
在这个过程中,崔夫人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这位夫人是武馆出身,家风利落,受过不少教育,心甘情愿跟了屡试屡败的青年崔承衍,却从未抱怨过半句,在人前永远只说自家郎君的好话,甚至不惜同娘家断绝关系,就是不肯离开当时的穷书生另觅良人。
由于夫人娘家的武馆在当地小有名气,她的事一时传为坊间谈资,牛妈妈也正是在那时初次听说了这位奇女子。
后来没过多久,崔夫人这个富家小姐出身的穷书生妻子,为了放下身段面子,亲自上闹市采办。
有些闲汉听说过她痴心的事迹,不近不远跟在一旁,本打算伺机调戏两句,为平日吹嘘留点资本,不成想几人围在路边将人一堵,话还没酝酿完,崔夫人便腿脚一软晕了过去。
这几人虽然游手好闲,行为多有不端,但毕竟还没到泯灭良知的地步,更何况闹市上哪怕路边,也算众目睽睽的,落人话柄很麻烦,于是合计一番,一个跑去医馆寻大夫来,其余几个护送崔夫人回家。
大夫来还不要紧,上门一诊察,发现夫人有喜了。
崔承衍还没来得及高兴,这位大夫立即又直截了当将他痛批一顿,说发妻怀上孩子当爹的一无所知,这也就罢了,枕边人操劳过度致使身体虚弱,加上怀有身孕,复加之出门在外受凉,这才会晕过去,丈夫连妻子每天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手指被水泡烂脱了皮,连买二三钱软膏涂上止疼都不肯,好好的女儿家,猪油蒙了心才嫁给这种烂人。
一席话说得崔承衍羞愧难当,看着虚弱的妻子,想到未出世的孩子,他当即立誓再也不肖想科举高中,专心养活妻儿,最终成就一段浪子回头的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