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正看见赤鹤的那天,他已经翻过了坞彤山,离保庆洲还有近千里。那日,寒川高原阳光普照,给地上的雪海镀上了一层唯美的金边,赤鹤在他头顶盘旋呈一个圆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一次新的交接。这次交接,也让成正知道了,意伶已经结束了跟随他的日子。
“这是什么意思?”成正对着天空大喊,“意伶呢?怎么是你?”
赤鹤没有任何回应,只等待着成正发出它所能理解的信息。
成正突然意识到那天梦里梦到的,原来就是真相,他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意伶真的魂归了?”
“意伶!意伶!”他跪在地上大声喊到,泛红的眼珠热泪开始奔涌,雪海之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光明和温暖。
和所有经天卫一样,作为一个谍者,他们与各自的青鸟都相识于微澜岛。
成天是经天卫的第六十二名谍者,大庆时期,他在兵部立行属当习役,当年跟着东庆皇族东逃,逃至奉京后,朝野皆认为大庆战败,国都沦陷,根本原因在于谍报系统的落后,因此宋宁决定,亲自组建经天卫,在东逃的武官中,择优接受秘密训练。
成正在东庆立国第一年,就被选中,派往微澜岛。那日,接成正去微澜岛的,是一名叫白鸽的驯师。他们从寒川东北角的追神码头北渡,乘坐孤舟起航,在茫茫大海上行驶了五百里。随后,是一片被白雾笼罩的海域,看着一望无际的雾海,成正心头一阵畏惧,但白鸽全然没有把这迷雾放在心上,他划动着桨莫然地向前行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艘黑色的大船便横亘在小舟的面前。
白鸽对着船上喊道:“千虹之道,月起微澜”。
船夫随后向小舟扔出一个藤梯,成正顺着藤梯爬上了黑船,留下白鸽一人在小舟上。他甫一上船,就被敲了一闷棍,然后晕倒在甲板上。
孤帆慢慢地消失在黑夜之中,月光在远处的海平面上显得如此澄澈,明亮。
间者,会在无数个夜晚失眠,他们有的焦虑,有的紧张,有的彷徨,有的无助,有的卑微。但是他们都很孤单,他们都是一座座孤岛,每天看着青鸟从头顶划过。
有人终其一生,唯一懂他的,只有青鸟。
成正在船上被强制服下了催眠丹,在药力之下,他睡了五天五夜。
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在微澜岛上。
成正在微澜岛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名叫贺铮,他是微澜岛青鸟营中的五弟子。成正被带到岛上后,成了他的门徒。
成正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昏黄的房间里只有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皮肤黝黑,轮廓圆润,体型微胖,一头长发蓬松地拉拢着,看上去还有些青涩,发前是一束金色抹额,腰带正中间镶着一只金色的隼,那样的饰品成正在陛下身上也见到过——扬隼图腾。
屋里房门紧闭,古朴的檀木制成的窗扉让成正感觉压抑,夕阳从窗户外照进房间,他听见海水的潮声,还有远处海鸟的鸣啼。贺铮端了碗姜汤,准备给成正喝下,当汤勺放到他口时,成正呆呆地看着贺铮,“这就是微澜岛?”
贺铮不说话,直接把汤伸入了韩天慕口中,两人在沉默中进行了第一次互动。
贺铮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少年,面无表情。成正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在与贺铮的对视中却显得异常坚定。贺铮放下汤碗,神色凝重。
“不管你同不同意,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贺铮顿了顿,直勾勾地看着成正,似乎在等什么回应。
成正没有说话,同样睁大眼睛看着贺铮。贺铮坚硬的脸庞,在昏暗的柔光中显得模糊而有喜感,双方对视良久,最后是成正率先打破僵局。
“师傅!”
成正从床上爬起,温暖的斜阳映照在他的脸上,让那个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愈发明亮。“师傅在上,弟子成正,愿永远听从师傅教诲。”成正俯身下跪,叩了一个响亮的头。
“哈哈哈哈哈!”贺铮大笑道,然后站起身来,“我贺五儿有生之年,终于收到徒弟啦!”
成正呆呆地看着贺铮,本想跟着他一起笑,但沉重的内心却让他什么也笑不出来。
“你不问问,我要教你什么?”贺铮说。
“离开奉京陛下就嘱咐我,让我一切都听微澜岛师傅的,所以只要师傅肯教我,徒儿一定尽力去学。再苦再累徒儿也愿意。”成正跪在地上,眼睛炯炯有神。
贺铮扶他起来,接着说到:“记住,以后你就是一个经天卫,你跟青鸟的魂是一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背叛青鸟营,背叛经天卫,即使让你去死。”贺铮盯着成正洒满余晖的脸庞,依然振振有词,“在青鸟的世界,我们永远忠于大庆皇室,永远是敌人眼中最深的根刺。”
成正依然盯着贺铮,一声不响。贺铮心中暗道:“骨气倒是有,就不知道武艺能不能练出来。”
一只纯白的青鸟飞入房间,在两个人的头顶不断徘徊,“徒儿,跪下。”韩天慕面向那斜阳,缓缓下跪,随即,贺铮也迎着阳光下跪。
“跟着我念。”
“青鸟不绝,万山鸣响。”
“青鸟不绝,万山鸣响。”
青鸟停在了贺铮的手上,发出了一声清亮而悠长的鸣叫。“成正,第六十二位经天卫战士。”贺铮的脸朝向窗外的光明,庄重地说。
“经天卫营训:不惧毙亡,不背袍泽,不弃初愿,不负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