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进宫以后很难有机会再出去,除非遇上大赦,否则就要孤独地老死在深宫之中。栀书幼时便进了宫,许多年不曾看过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别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却是她无法想象企及的愿望。
我安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或许吧。”栀书应道,她眼神中没有光,甚至还微微摇了摇头。
我在她身旁坐下,头靠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我疑惑地转头,抬手在墙上敲了敲,又是几分怪异的响声。就连栀书也发现了不对劲,她转过身,紧紧地盯着那块石砖。
我们俩对着石砖一阵捣鼓,又撬又凿,石砖除了落下一些灰尘,连松都没有松动半分。
栀书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她去屋外寻了块坚硬的石头,抬手就往墙上砸去。石砖被砸出一道凹洞,一道裂缝从凹洞旁蔓延开,灰尘四散。栀书用树枝在石砖中扒拉许久,扒出几根干草。她细细瞧着干草,又闻了闻,神色微变,甩手便将干草丢在地上,又踩了几脚。
我问:“那是什么?”
她皱眉,脸上都是嫌恶的神色,说道:“有鼠臭,应该是老鼠拖进去的。这些草不知道放了多久,脏兮兮的。”她换了根树枝,重新去掏石砖中剩余的干草。
我不动声色地将几根干草藏在脚下,才刚抬头她便转过身,说道:“我最讨厌老鼠了,又臭又脏,还爱咬东西。”
我把脚往内侧挪了些,朝她笑道:“出现在饭菜里的时候更恶心。”
栀书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反胃。她将里面所有的干草都清理出来,干草并不多,只是寥寥一小把,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丢在干草中,眼看着干草烧得一堆灰烬,这才如释重负地拍拍手,朝我说道:“其实我最讨厌老鼠的一点,是它总是吱吱的叫个不停,不该出声时它也不懂得闭嘴,让人听着心烦。”
宫中人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我学着她的样子说道:“有时候未必是老鼠不懂得闭嘴,而是人偏偏要发出声响。若是喜静,就该万籁俱寂,什么响声都没有才是。若是有耳目通天的猛兽,人与鼠无论谁发出了声音,都逃不过一劫。”
栀书微微一愣,随即说道:“你跟我玩猜谜呢?”
我瞧着她:“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她不与我打嘴仗,在床边坐下,眼看着就要脱衣解带,我急忙道:“你手还没洗。”
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不仅身累,心也疲惫不堪,我挨上枕头便睡着了。此后两日也是无所事事,栀书对话本好一通分析,而我还觉得甚是有理,再翻看那些话本时只觉得无趣。
栀书早上走得匆忙,甚至连一只鞋都忘了穿。我用布将鞋包好,去尚阳宫寻她。栀书却不在往日当值的地方,我绕着尚阳宫找了一圈都没寻到她的身影。正要离开时,往日与她一同当值的菊花却刚好朝我面对面走来,还不待我开口,她就问道:“栀书呢?”
“栀书一大早就出门了,她没来吗?”
菊花摇摇头:“她今天没有来过尚阳宫。”
我心中咯噔一惊,问道:“她昨天有跟你们提过要去哪吗?”
菊花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急色:“她昨天什么都没说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兰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菊花连忙喊道:“兰亭姑姑。”
我说道:“兰亭姑姑,栀书不见了。”
兰亭脸上有刹那的疑惑,而后迅速换上了平淡的神色:“都找过了吗?”
我答道:“都找过了,没看见她的身影。”
她眯了眼睛,瞧着我手中的布包问道:“你抱着的是什么?”
我将布包打开递到她眼前:“栀书出门的时候忘了穿鞋。”
她神色微变,眸中也冷了几分,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菊花闻言应了声是,立马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不走,兰亭瞧我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从怀中掏出干草:“这是我们昨天在墙的石砖里发现的。”
兰亭伸手接过干草,拿到鼻尖闻了一下,神色更加凝重,对我说道:“你先回去歇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有,这件事不能对其他人提起。”
我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问道:“我们住的那件屋子,曾经住过谁?”
兰亭对我轻轻地摇头,而后说道:“住过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
我不再多问,低低地应了声是,又将鞋塞给兰亭:“姑姑若是看见栀书,可否帮奴婢将鞋给她?”
兰亭接过鞋,朝我点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
我转身急匆匆地往掖庭走,栀书向来散漫,可她对于石砖以及干草,都太过坚持。久病成医,我虽然没有久病,但也曾照顾过久病的病人,一眼就能看出干草并非是草,实际上是熬剩的药渣。石砖密闭在墙内,将药渣的气味都保存得完完整整,虽然我看不出那是什么药,但宫中总会有人看得出。
药渣一事必然藏着秘密,而栀书或多或少知道些内幕,她说那番话无非是提醒我闭嘴。可宫中形式波谲云诡,藏秘密的人与有秘密的人并非是一派,秘密那头的人自然是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而不会泄露秘密的人,只有死人。
栀书次次说皇后的坏话都被兰亭抓包,我原本是以为时机不巧,可现在想想,若是栀书早知道兰亭要来,特意说那些话与兰亭听呢?她笃定兰亭不会将那些话说出去是因为兰亭忠于赵延和,可她自己呢,这般误导兰亭又是因为什么?
我心中隐约有了答案,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些,在拐角处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个人。我捂着鼻子抬头,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脸,惊道:“殿下!”
许多日都不曾见过赵延和,他往日里一直穿着白衣,今日却着一身蓝衣,在炙热的夏天,如同一块飘来飘去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