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性的露台上可以眺望无与伦比的维多利亚港,五颜六色的天际线无限延展,感受着比清洲要适宜很多的温度,宁生一颗心始终惴惴不安。没有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许多的酒店和民宿都已经满了,为了方便她直接选择了一间私密性高级酒店的Premier King Room。
东方鱼肚渐白,湛蓝湛蓝的深港有着别样的静谧感,宁生裹着毯子在全景露台上坐了一晚,她仔细思考着那天李家父子的对话。
自从那天故地重游之后,她认真梳理了听到的各种信息:顾白安从港城来到清洲,之后领养了自己,在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把她送走,然后她因为抑郁住进医院,进而选择自杀……中间的每一环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之后怀着满腹疑问她在第二天又重新回到了码头旧宅,然后就遇到了正在买菜的李思远,嗓门洪亮的在和老板讲着价钱。
转身看到她的时候立刻就认了出来:“哎,这不是昨天那小姑娘吗?怎么,昨天没有逛完啊?”
“嗯,差不多吧,就随便看看。”
“我就说你自己看不出什么门道。走,我给你好好说一下这里的历史。”许是因为昨天宁生算是误打误撞救了他儿子的原因,李思远好心的对宁生说道。
李思远将买回的菜放到了家里,正要带着宁生往巷子里走的时候突然又停住。
“哎呀,我差点忘记,我还要做饭给李程他妈妈送过去呢。”
“没事的,您去做,我昨天差不多都看了,您在做饭的时候给我差不多讲讲就可以了。”
思远哥应该很担心还在医院的妻子吧,昨天她没有来得及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像她在茶楼里听到的身患重病吗?如果真的是那样,思远哥他们家会不会难以负担?
李思远熟练地清理着鱼,切着葱段然后一并放入锅中,不怎么整齐的厨房他却用的得心应手。
“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别看现在这里破旧,往前数30年这里也是清洲的繁华地带,附近还有好多名人的故居,都被保护起来了,我们这边的几条弄堂就被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现在政府要花力气改造,不然太有碍观瞻了。”
宁生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看着李思远一个人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记忆中小时候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她也是坐在这里和思远哥一起看着李伯在厨房做饭,如今思远哥的居然比当年李伯还要苍老些。
“最近考虑搬走也是因为这里的设施不太适合李程他妈妈调养,还有些不舍呢。”李思远拿勺子慢慢搅动着锅里熬得浓白的鱼汤,还不忘看着另一个锅里的汤包。
“阿姨是生了什么病吗?”
“唉~老毛病,心脏已经做了三次搭桥手术了。”谈及自己的妻子,李思远眉眼间全是忧愁。
宁生不明白什么是搭桥手术,但是关于心脏的病症应该属于严重的范围吧。
“人到了一定年纪身体就会出各种各样的毛病,零件都老化了。”叹过气的李思远恢复了之前的轻松语气,手里刷着便当盒。
“阿姨会好起来的,您不要太过担心。”想说的话有很多,开口却寥寥数语。
“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心疼她遭了这么多罪。”经历了太多的双眼下,蓄着不易察觉的泪水。
“呦呵,你怎么又来了?”说话的是李程,手里还拎着书包。
一进门他就听见了父亲的那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妈自生病以来,父亲就停了自家的生意,全心全意的照顾着。虽然每次都是很有信心的鼓励着他和老妈,但其实他们都明白父亲的压力有多大。除了给他分散压力以外,自己也变得越来越会调节气氛,让这个家还有一些生气。
李思远拿手揩了下眼角,转身就对着门口嚷道:“臭小子,怎么说话的,别忘了昨天是谁救得你。什么叫‘你怎么又来了’,人家也是有名字的。”
“哦,这位大姐,你叫什么名字。”李程问的有些不耐烦。
“没事,你们喊我liane就好了。”顾宁生这个名字她是万万不敢在李思远面前说出去的,即便是可以谎称重名。
说话间李思远的手机响了起来,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李程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将熬好的鱼汤倒进去,盖好放进了保温包里。
“你怎么来这里了?”看着还在院子里接电话的父亲,李程语气里透着冷冰冰。
“碰到…你爸爸在买菜。”
“小子,我要去一下新房那边,之前定的家具到了,你去给你妈妈送过去吃的。那个,Liane啊招待不周,下次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宁生借口要复查自己的肺炎病情好了没,一路上跟着李程去医院。
“李程,你们要把弄堂那边的房子给卖掉吗?”
“怎么?你要买?”
这两天她大概知道了这孩子是什么脾气,个性有些拧巴。
“你们是不是有些缺钱?”宁生知道心脏手术的话肯定要花很大一部分钱,况且是做了三次,家里的摆设也有些陈旧,如果是因为买房子治病的话她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怎么着啊?你是想拿钱砸我们啊?”叛逆期的少年说话总是夹枪带棍。
“那边的旧宅现在可以卖多少钱?”不理会他的嘲讽,宁生继续问。
“不知道,都是我爸在管。没听说很缺钱,但是你要硬塞的话我也不拒绝。”
“哦,对了,我昨天去你们隔壁看了一下租房的,他们说房子也是整套买了租出去的。”
“是么,好多年前的是事儿了吧。听我爸说过,原来房子的主人是挺要好的邻居来着,后来出了些意外人不在了,然后就卖了出去,我听我爷爷说过……”李程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真假记者在我这里都不管用。”
宁生有一种无力感,她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是这样,我有同事想要在这里租房子,昨天我去隔壁看的时候价格比周边低了好些,想向你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流传的密辛。”宁生一口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是符合逻辑,国人做事情之前都会考虑一下运势之类的,何况是租房搬家这种大事。
“我还以为你们老外都不信这种呢?没什么事情,都是道听途说,以前住的人算是我一位没见过面的奶奶吧,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从港城回来寻亲,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领养的一个女孩,因为才三十岁就一个人带着孩子所以就不免被人说三道四;不过我听我爷爷说那个奶奶在港城好像结过婚,她也不怎么和别的邻居来往,举手投足间一看都是大户人家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再后来好像有人来清洲找她,之后她领养的孩子就突然不见了,然后寻她的人也不见了。最后那个奶奶因为抑郁症在医院里自杀了。事情就只这样,没有那么邪乎,只不过人生就是这样难以捉摸。”李程絮絮叨叨的想着说着,这样的事情他在书里看到好多,早已经见怪不怪。
“孩子失踪多久她抑郁自杀的?”
“听说半年吧,反正没过多久。我爷爷和老爸他们还寻找过那个孩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可是她那时候明明又回到福利院了,而且距离被再次领养中间隔了三个多月,期间并没有人来找过她,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去世后没有家人来看她吗?”
“不知道,好像没有,基本没有人认识她,丧事也是我爷爷他们办的。”
宁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强烈的钝痛感席卷而来,唯一能让自己做的就是一步步的跟着李程向前走着,压抑着不外露自己的情绪。
“你们记者肯定听过更多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就不要这样子的表情了。”李程瞥了一眼她的表情,脚步慢慢放缓了。
“李程,你知道她的墓地在什么地方吗?”
“在西南城郊那块,不过也只是衣冠冢,听说她自杀之后尸体停放在太平间碰巧医院那天失火,大火扑灭之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哎。”
握拳的手一直暗暗用着力气,剪得过短的指甲虽不至于嵌进肉里,但手心已经全是月牙形状的青紫。事情过了那么久,她这两天一点点的知道其中的缘由,早已经在心底告诉自己无论知晓什么事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沉溺其中,但还是会抑制不住的心痛。
医院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李程一个人去了住院部,宁生一个人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她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上去看思远哥的妻子,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应对别的事情。
顾白安对于她不只是9个月的收养,是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的关爱,教会了她许多的事情和道理,让她画画、学习、练字,让她懂得规矩和做事的准则,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她的言行。
她难受的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漂泊那么多年,曾经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人居然已经是生离死别。她一直遵着叮嘱不回来,还以为顾白安已经是安享晚年的阶段,没想到却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是因为自己失踪才患上的抑郁症吗?是不是就代表着顾白安后悔把她推出家门吗?如果她不甘心又重新从福利院回去码头旧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那时候她像一个受伤的小野猫,一味地封闭着自己,没有足够的思考能力分析事情……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宁生被自己脑海里的种种假设和疑问搞得头昏脑涨。
“你不是要复诊吗?”李程已经从楼上下来,看着宁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失神便走了过来。
“嗯,忘记预约,医生不在。”宁生觉得自己真的是变得越来越会说谎了,完全可以不暇思索下意识的说出。
李程并不关心她的话,叹了声气在旁边坐下,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无精打采的看着前面走走停停的病患。
“你妈妈没事吧?”看着他的样子,宁生有一些担心。
“没事,说是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那就好。”
李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突然起身:“大姐,我要回去帮我爸收拾新家去了,再见咯。”
“好,再见。”希望你们以后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