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洲的第三天仍然是到处走走停停的状态，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开始下起雨来，烟雨蒙蒙，行人甚少。不远处的广告牌上宁生看到了“时光与记忆——清洲双年展”的广告牌。
很难得撞见双年展，那就去看看吧。进去之后发现规模虽然很大，但因为工作日和天气的原因人并不多。
从新媒体和绘画区延展出来的是装置区，宁生一走进就被眼前的场面震撼到了，昏暗房间里只有一扇窗作为光源，炙热的白光穿透玻璃照进屋内，光芒中有数以万计的不规则镜面被细丝编织漂浮在空中，在光束中犹如空气中成千上万的尘埃颗粒。密密又疏疏的折射着白光。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维度，一颗颗镜面切实映衬着周边，小小空间中又会蕴含着自身的体系，如同破碎散落的时光……空气中渺小如芥的尘埃被放大和特意呈现竟有巨大的震人心魄的力量。宁生下意识的去抓项链上的那把钥匙，但又慢慢地松开。虽然被震撼到头皮发麻，她还是只待了几分钟就去了另外的区域。
展厅内一室洁白，三三两两的人远远的站着，只有一个女生盘坐在一个玻璃装置前，宁生以为是行为艺术，朝着那人的背影慢慢走过去。只见一个男人径直朝前走去，弯身将女生扶起。
“地上太凉，起来看。”
于是整个玻璃装置就完整的出现在宁生眼前；一个大大的玻璃瓶倒在地上，瓶内的红衣少女就安静的躺在里面，面容没有痛苦反而是有些安静享受，但细细看来被水侵泡的肌肤已经出现褶皱，裙子也不是鲜亮的红色，而是有些破旧的暗红……越来越觉得看的有些吃力、越来越模糊，伸手抚了下竟全是眼泪，宁生有些慌乱，更急忙的擦拭起来。
Ryan将封凌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人径自过去，在看见瓶中少女的瞬间就已是两眼泪水……是那个和封隐同班飞机的女人。
短短三天遇见三次也太巧合了吧，还在诧异的时候原本站在他旁边的封凌却走了过去。
“你也是‘瓶中人’？”封凌看着慌忙擦眼泪的宁生道。
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宁生扯出一丝尴尬微笑：“我只是觉得这样很……超脱，也很感人。”
对方却是没有说话，很是认真的看着她，被长久盯着的宁生疑惑取代了原来的尴尬和慌乱。她只好将视线转向明显和女孩是认识的人方向，是他，那天迷路遇到的人。转而又尴尬起来，任谁都会觉得看个展出都能哭成这样的人很奇怪吧。
可眼前的少女还是一直打量着她，仿佛要把她给看透。
Ryan看着宁生抛来的求助眼神无动于衷，因为他很好奇封凌为什么会主动和陌生人说话，还是一个有些奇怪、最近见面次数有点多的陌生女人。
宁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女孩拉起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并示意和她一起坐下来。
于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宁生就这么破天荒的同人坐在了美术馆里。
好在美术馆人不多，不会妨碍到其他人，不然早就被工作人员提醒了。
过快的速度让车稍微有些颠簸。眼睛看的有些吃力，封隐放下了手里的pad，看了眼窗外还在下着的雨。
十几分钟前还在开会的他接到了Ryan的电话，声音居然有些迫切。
“还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就要闭馆了，你赶快过来一下，清洲美术馆。”
“封凌出了什么事情？”一听说是美术馆封隐有些担心。
“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觉得你应该过来一下比较好。”Ryan故意说的有些模糊。
一进入装置厅，封隐便看到了封凌和另外一个人坐在地上，Ryan在不远处望着两人。
察觉到封隐的到来，Ryan微笑着走了过去，主动交代事情经过。
“咱家妹子破天荒主动和人讲话，还拉着人家一起坐在那里。”说着好整以暇的看着封隐的反映。
“她是谁？”看背影是年纪相仿的女生。
“陌生人。”一面之缘也是陌生人吧？
“我觉得封凌是看到那人对这件艺术品的反映很有好感。”Ryan不急不慢的说着，反正着急的又不是他。
“什么反应？”封隐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
“潸然泪下，毫不自知。”
宁生坐在凉凉的地上细细的看着，瓶中的少女是一件雕塑很安静的睡在那里，除了皮肤的褶皱以外，还有细细的裂痕，裂痕中透出淡淡的光来，若不是仔细看，便不会有人发现。虽不是什么特别的工艺，但是很真实，细节很是考究。
“你也是‘瓶中人’？”封凌又一次的看着宁生说道。
两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她已经从刚才的激动情绪中缓了过来，面前的少女也能轻松应对。“每个人都会有一方天地不愿走出。”宁生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很文静，很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又有些怪怪的，因为她的眼神总是可以避开自己。
“那你觉得你是‘瓶中人’吗？”宁生反问。
“他们说是。”
宁生微笑着没有说话，别人说是就是了吗？
广播声音响起：“各位观展人员请注意，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要闭馆了，还请注意参观时间，谢谢。”
“很高兴今天遇到你，一起看展很开心。”宁生站起来，手伸向女孩：“你也起来吧，有时间还可以看看其他的，快要闭馆了。”
很显然女孩没有要扶她手的意思。
“封凌，起来。”另一道声音传来。
宁生顺着声音望去，是那天在飞机上遇到的人，而封隐看到宁生也有一瞬的惊讶，他没想到初次见面让封凌主动开口说话的人是她，那么潸然泪下又不自知是怎样的缘由？
看了一眼一脸装作什么都不知知道的Ryan，封隐有些无奈，他可是从一批高管都在的会议上赶过来的。
“你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是封隐，她是我妹妹封凌。”封隐开口自我介绍。
“你好，封先生，我叫……顾宁生。”她诧异于这样的巧合。
“你好，迟来的自我介绍，我是靳思远叫我Ryan好了，下次迷路不知道去哪里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哦。”说着递出了自己的名片，封隐听出他话里的刻意解释，无视他揶揄的眼神。
靳思远，重名啊……她昨天还梦到思远哥，那个老是取笑她的男孩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上次谢谢你。”宁生将明信片收好，那天因为他的指路，她才能顺利找到百货商店。
一天之中遇到这么多的巧合，真的是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清洲就这么小吗？
“你能和我一起回家吗？”封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对着宁生说出这句话，然后在场的三人全都愣了。
“啊，那个，我有住的地方，我……”宁生再次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封凌不是一般的奇怪。
“不好意思顾小姐，我妹妹只是比较喜欢你，有些唐突。”封隐很淡定的说着，“封凌，你与这位小姐还不熟，直接邀请别人过去家里会太冒失，你们可以先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好吗。”封隐弯身耐心的看着封凌说道。
想起封凌前面说的“瓶中人”，加上面前两个男人对她的态度和言语，宁生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眼前的少女看着和她差不多年纪，宁生赶忙开口道：“嗯，我先给你留个电话好不好，不对！我还没有这边的号码，你等一下，我给你一个邮箱，等我有了号码马上发给你。”宁生说着从包里直接掏出了纸张和笔，刷刷写着。
抬头看着封凌并没有看自己，宁生将纸张交给了封隐。“有什么事情直接联系这个就好。”
封隐接过，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看着走远的封隐，Ryan微笑着走上前：“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不知道顾小姐愿不愿意与我们一起用餐？”
宁生又一次愣了，清洲的民风已经热情到这种地步了？答应不答应有什么潜在规矩？
看着一直闷头不乐的封凌，瞬间就动了恻隐之心：“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封隐见了她反常也就算了，连封凌也是，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姑娘有什么魔力。
封隐接完回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走了，今天非常感谢顾小姐。”眼神移至宁生处，发现她哭过的眼睛还是湿湿润润的。
“不用，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宁生微笑道。
“你不去吃饭？唔，也很好。”Ryan径自的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等待封隐的回答，顷刻间心中已经有了吃饭的绝佳地点。
封隐却转身面对封凌，手在她肩上轻轻放了下来，“我还有事，待会让Ryan送你回家。”
说完转身匆忙离开。
周五下班时间，市区拥堵的情形宁生可以想象，这两天她已经见识到了一线城市人潮的力量。宁生本以为会在路上堵很长一段时间，但是Ryan却将车开向了郊区，慢慢的车和高楼都慢慢消失，宁生看着窗外有点担心起来了，暗暗的怪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心软和陌生人一起去吃饭，脑内已经开始规划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该怎么逃脱才是上策。
“吃饭的地方还在前面，因为餐馆比较有特色，所以地点有点远。”Ryan明显发现了后视镜中的宁生不安的望着窗外，想起了上次她宁愿自己走过去也不让她载的情形。“顾小姐，车上还有封凌呢，我可没有胆量把你们怎么样。”
听着驾驶席的人明显轻松调侃的语气，宁生稍稍放松了心情：“最好是这样，因为我已经拍下了你的车牌号。”
“哈哈哈，是吗，好可惜。”宁生怪里怪气的汉语发音，让Ryan觉得很好笑。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借着车子的灯光，远望有连绵的山丘。宁生打量着周遭，竟有些古色古香，还飘着淡淡的果木香。
“下来吧，到了。”Ryan走去封凌那边，很自然的打开了车门，扶她出来。
古门推开，庭院深深，挪步向前到也觉得亲切没有太多的拘泥感，刚踏进回廊就听到了熙熙嚷嚷的谈笑声，望过去却被屏风挡住了，只有人影晃动。三人在侍者的带领下来到了稍微偏僻的隔间，说是隔间倒也不是很封闭，只是四周用围帘隔着。桌椅摆设都是中式，但又有些现代，灵动之处就是帘幕交接移地方摆放着几簇直冲屋顶的植物，枝叶繁茂，绿意盎然，宁生看的入神，想起了在澳洲的工作室。
“很漂亮的餐馆，为什么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招牌？”她想知道这样的餐馆别的地方有没有。
“因为只是招待固定的人群，老板觉得没有必要。”Ryan说着替两人拉开椅子。“虽说是固定招待人，但是菜色还是挺好的，封隐有时也回来这边。”Ryan笑眯眯的示意侍者倒茶。
“看着环境就让人很舒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古色古香的房子，今天真是特别的一天。”宁生看着侍者端来的茶，色泽青褐，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秋燥时节，青叶镶边，顾小姐平时喜欢喝茶吗？”Ryan说着话还不忘眼神瞟着安静坐在一旁的封凌。
“都是些花茶，苹果茶之类的，和这些还是有些不同的。”宁生尝了一口，温热适中，味道醇厚。
侍者轮流上菜，“不知道顾小姐口味如何，点的都是以往比较合胃口的几道。”Ryan边说还帮封凌和她整理筷子。
“没关系，我对吃的没有什么要求。”一个人国外那么多年，对食物的态度就是能解决温饱就行，但现在看着眼前一道道的菜，只觉制作精细，玲珑细巧。“这叫什么？”忍不住指着面前的一盘。
“鸡汤竹笙浸时蔬，味道很鲜。其他这些分别是海茸墨鱼花、冻马蹄糕、黄耳浸白玉条、荷香白果、蜜椒蝴蝶片，还有豆泥红枣，名字呢是有些拗口，你先尝尝。”
一顿饭下来，Ryan一直在给封凌夹菜，顺便给自己解释这些菜的原料，让宁生觉得很轻松，美食在前，还能了解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顾小姐，好像对国内的菜系都不太了解，刚才也说从来没有接触过中式宅院。”一番言语试探后Ryan委婉的说道。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我很小就被人收养去了国外，这是第一次回来，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和接触过这些。”宁生微笑着语气轻松说完，闷头多扒了两口饭。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看着对面低头扒饭的人，Ryan有些慨叹，原来也是一位有故事的小女生，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还是挺能伪装的嘛。
“其实也没关系，顺其自然就好，刚才在美术馆你说你还没有办理号码，是不打算长时间留在这里吗？”
“嗯，是没有打算留太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人还真是难缠。
“我还以为是顾小姐大学毕业回来工作呢？不知道你国外念的是哪所高校？”Ryan不动声色的开口道。
“……额，我没有上过大学，回来是有些事情要办。”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清洲的话我还是很熟的，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工作的事情。”宁生这才觉得这顿饭没有那么简单了。
“顾小姐的工作我还是很好奇的，不知道方不方便告知。”Ryan笑的一脸无害。
“在研究所工作，和植物有些关系。”此时她已经发现了叫思远的都话好多啊！
“研究植物啊，果然是有点与众不同。”
宁生觉得话题在围绕着她说下去她会有点招架不住，装冷漠的招数也没办法使出，只有先遁走。
“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