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浅曜答应了她今年的初雪之后,便带她到城郊的温泉庄子里去散心,还要将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她认识,总憋在家里描花样子绣花写字读诗的阿茵每日醒来做的第一个功课,便是看看窗外近日是否下雪。
今日天气又冷了许多,家里烧着热烘烘的地龙并不明显,丫鬟打开窗户的时候就能感到冷风一阵阵的溜进来。
“这么冷的天开窗户做什么,表小姐受了风该生病的。”
王婆子在阿茵这里属于半个奴婢半个管家的状态,晚上是不守夜的,阿茵起身后便会有小丫鬟喊她起身过来,这会儿急匆匆的迈步过来,边教训开窗户的小丫头。
“王婆,是我想看看外面的天气的。”
阿茵穿好了衣服捧着铜手炉坐在梳妆台前,昨日李夫人房子送过来好几身新衣服,今日这件粉色衫子上面细密的绣着淡绿色的梅花,看起来鲜嫩又生气勃勃,正适合这个年纪的小丫头,阿茵第一眼看着便极喜欢,今日就上了身。
“诶哟表小姐呀,您这天天起床便看天,天也不能听您的话早早下起雪来,还得几天呢。”
王婆子做事麻利又风风火火,唯一的不足便是嘴里爱念叨,接过小丫鬟的手替阿茵浓密的长发抹上茉莉花油,粗短的手灵巧的挽起发髻来,活儿干得快,嘴里的话也止不住。
“要我说呀,这天寒地冻的出门有什么好,家里这地龙烧的暖暖的,院子里又有梅花可看,我看厨房今日买了极好的羊肉,给您炖碗羊汤喝多好。”
阿茵刚起床还迷迷糊糊的,被她是一念叨脑袋里乱哄哄的,但王婆子是姨母身边的亲信亲自指给了她,阿茵对待王婆子是极客气的。
“王婆,您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姨母都夸您呢。”
王婆子听到阿茵这样说,脸上的笑意便止也止不住了。她从前在夫人那里并不算是很得重用的,如何也不可能越过林嫂子去。可如今不一样了,上房的人都知道夫人有意将表小姐与少爷定亲,老爷和少爷也是同意了的,那表小姐便不再只是客居在府里的表小姐,而是未来府里的少奶奶了。日后她便是少奶奶的心腹,等表小姐管了家,林嫂子也得给他陪着小心,这日子想想就过得有滋有味。
“老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承蒙夫人不嫌弃,自然要尽心尽力的。”
梳好了发髻,插簪子便是丫鬟们的活,王婆子刚刚说了羊汤这会儿便火急火燎的去厨房要看看,要煮上好的羊汤,得早早的把羊肉放进温火里炖着。她前脚出了门,后脚站在阿茵身后的丫鬟便捂嘴偷笑。
“还笑,回头王婆得教训你。”
“小姐还不是嫌她吵的慌,才支使她出去的。”
脸蛋圆乎乎的丫鬟叫林彩月,是林管家和林嫂子的女儿,林萧的妹妹,从小是被林嫂子娇养着长大的,原想着是让她侍弄侍弄花草,到了年纪了就外嫁出去。只是阿茵身边缺伺候的人,日后又会与少爷定亲,比阿茵年长一岁的彩月便在李浅曜的安排下被调配过来成了阿茵身边的大丫鬟。父母疼爱,兄长又争气,彩月是个活泼开朗性子,只是有时少了些主仆观念。
阿茵却不介意,主仆俩有时还睡在一张床上。
这会儿一起说了王婆子的坏话,两个小姑娘别一起捂嘴偷笑起来。
“王婆子如今走路都生风呢,还不是借了小姐的光。”
彩月虽有时候说话不如别的丫鬟恭敬,但也确实是个实实心眼的孩子,李浅曜让她来照顾阿茵,她便认了阿茵是主子,也不像旁人那样称呼她为表小姐,而是直接称为小姐。
阿茵自然知道王婆子是为了什么事情现在做事这样充满了干劲,虽则这件事情没有正式的跟她讲过,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身边跟着照顾的又是彩月这样身份特殊的丫鬟,自然也是听到了这样的风声的。她日后是要成为她的浅曜哥哥的妻子的,因此府里上下才对她格外照顾。
“又没大没小,去把我的斗篷取来,该去给姨母请安了。”
彩月身量比阿茵高些,取了挂在一边架子上的斗篷后披在阿茵身上,又仔细的整理了系带,才把铜手炉放在了阿茵手里。
“我实话实说嘛,再说啦,我是少爷要来照顾小姐的,谁能把我撵出去不成。”
“是啦,谁敢撵我们彩月出去,小姐我先不答应。”
主仆两个便笑作一团,谁也没留意到有人推开门帘进来了。
“大清早的,要撵谁出去呀?”
李浅曜每日还是先来阿茵的房间,再带着小丫头一起去跟李夫人请安,自从爹爹说了定亲的事情,李浅曜对着小丫头越发上心起来,看着自家娇憨又聪明的小丫头,满意得不得了。推门进来也不要人伺候,自己给自己斟了茶水。
“要是让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小姐屋里的丫鬟都不懂事,还得让大少爷自己动手倒茶水呢。”
彩月自小就在这府里长大,亲哥哥又是李浅曜的贴身小厮很得信任,跟李浅曜说起话来半点也不怯,一边帮阿茵整理好了斗篷,一边又过去给李浅曜的茶盏里斟了一点茶水。
“你这丫头到了小茉这里,嘴巴比从前还厉害,看来得让你哥哥好好管教你。”
“我哥哥呀,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来,便是少爷让他教训我,恐怕也只能干瞪眼。”
林萧是向来不进阿茵的闺房的,此刻老老实实的顶着风在门外守着,并不知道自家少爷和妹妹正在打趣他。李浅曜撇撇嘴,不跟小丫鬟一般计较。
“我听庄子上的人说,今年庄子上的梅花都结了花苞,再过几日就该开花了。踏雪红梅的在冬天里正相宜,今日我就修书给黎末,看他哪一日有空,我们便一起去温泉庄子。”
这段时间黎末似乎在忙着什么事,李浅曜要也有好几日没有跟他见过面联系过了。
“下个月初三是黎末的生辰,我替他备好了生辰贺礼,这次一起出行游玩你便也给他备上一份,写幅字画幅画都成,多少是个心意。”
“知道了,黎末哥哥喜欢什么呀,我画幅梅花给他好不好?”
黎末是李浅曜的朋友,阿茵自然对他很上心,听到李浅曜这么说便立即的思考起来,她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李府的,即便有月钱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确实不如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有意义。
两个人并肩走在连廊,一听这话李浅曜便伸出根指头来。
“给他画幅梅花也成,不过得先给我书房里画一幅。”
阿茵还没反应过来,跟在后面走着的彩月先捂嘴偷偷笑了。
“你这丫头笑什么?”
“我笑大少爷呀,明明是自己先让小姐给黎末少爷画画的,如今自己又别扭起来了,真不知道小姐该如何做才行。”
“林萧你看你这妹妹是了不得了,嘴巴这么厉害,连我都敢拿来打趣,你可得好生教训教训。”
林萧一直等在屋外,可不知道屋内的三个人是怎么打趣他的,一听主子这话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彩月,可他妹妹自从出生便是家里娇生惯养之养大的,他还真一句重话都没有讲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瞪着眼看她。这副样子正好应了前面彩月说他哥哥的话,阿茵和李浅曜对视了一眼,都笑起来。
出来迎人的林嫂子早早就听见了笑声,看见自家儿子红着脸,少爷小姐还有自家女儿都笑眯眯的,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少年,表小姐,大清早的什么事情这样开心,快些进屋里来,早饭已经摆好了,也讲来给夫人乐一乐。”
阿茵最终也没有给李浅曜画梅花,上次她画的小鸡啄米图就被李浅曜收在了书房里,还被姨母打趣,这次怎么也不肯画了。李浅曜好说歹说,又从西市里买了个一打的树根雕的小玩意儿,才从阿茵手里哄了一块手帕。阿茵读书写字学的都极快,连李浅曜偷偷教她舞剑也做得像模像样,唯有女红这一块实在拿不出手,学了这么久就这一块绣了桃花的手帕还算能见人,绣好之后李浅曜惦记好久。
好不好看在其次,这可是阿茵绣的手帕,李浅曜叠的整整齐齐的塞到胸前的衣襟里,只等着见面的时候跟黎末炫耀,也就不计较阿茵给黎末画的那幅梅花图了,随手指了个小厮去找了书画店给裱了起来。
十一月末,京城里终于飘了几朵雪花,李夫人这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林管家套了马车,带阿茵和李浅曜出城去温泉庄子上。除了这两位主子之外也带了几个护院,贴身伺候的也有好几个人,生怕在外面受了委屈。
阿茵坐在宽敞的轿子上,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好奇地打量着窗外京城的景致,她自来了京城还从来没有出过门,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极了。没多时目光就落在了路边有人扛着的一大串冰糖葫芦上,这样萧瑟的天气里,红彤彤的东西总是很引人目光。
“想要?”
阿茵立刻乖乖点头。
拿在手里之后便用力的咬了一大口,被山楂酸的整张小脸都皱起来,逗得李浅曜要哈哈大笑起来。
“哪有你这般性急的,小心点吃,也别让签子划到手了。”
“看着它好看,谁知道吃到嘴里这样酸。”
“这会儿知道酸了,喝药那阵子酸枣糕子都能吃好几块儿,看得我都觉得牙要倒了。”
李浅曜不爱吃这种甜腻之物,酸甜的他也不喜欢,看着小丫头皱着脸高高兴兴的吃完了一整根糖葫芦,只觉得牙都要酸倒了,偏偏小丫头高兴的不得了,从出门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我们在庄子上用过午饭,黎末就过来了,今日是皇家聚会的日子,他不用参加下午的活动结束就过来了。”
“我的画呢?”
“带啦,你亲手交给他。”
阿茵在午饭之后是有睡一会儿的习惯的,李浅曜便自己回了房子在窗边靠着软榻看书,抬眼看着窗外的天光盘算着黎末也该到庄子上了,就听见外面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黎末你……”
推门进来的却是满头大汗的林萧。
“少爷,京城里戒严了,如今城里不让进不让出,不知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李浅曜要猛的一惊,从床榻上跳下来。
“黎末呢?”
“传话的小厮说,他本是等在宫门外的,黎末少爷出了宫门之后便急匆匆地让他来报信,自己去了左将军府,这小厮是脚程快,才能赶在戒严前出来。”
“他可有说些什么?”
林萧将手中攥着的字条递到李浅曜的手中,展开来,上面正是黎末方方正正的字。
——废太子,左将军外调,安。
李浅曜让林萧给他找了火折子把这字条烧掉,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看着与刚刚别无二致的天色,叹了口气。
今年注定没法安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