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废的公文还未颁布,京城里消息灵通的人便已经四下的议论开来。太子自从沈家满门毁于大火之中,便在朝堂上被圣人叱责,又说他勾结外敌,关押了这些日子,当时满京城里风声鹤唳。可眼看着这件事情引起的风波已经逐渐风平浪静,这又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年关,所有人都以为圣人对这件事情隐忍不发是不忍心对太子采取更重的惩戒,怎么了解此事也要拖到年后了,却不曾想,圣人会在年关将近时突然发难,且毫无预兆可言。
别说是其他人,就是圣人的另外两个儿子,此时也颇心有余悸的不知为何事情突然变故,这件事情的受益想向来是他们,可事发突然,家宴时太子并未到场,一顿饭吃得和平日里的家宴并无异常,只是席间圣人离席了半个时辰,回来后就面色不虞。家宴快结束时,正是酒足饭饱众人闲聊的时候,圣人突然让大太监宣读旨意,废太子,圈禁东宫不得释放,左将军派遣到西北边疆益丰城镇守,无令不得归京。众人尚在惶恐状态,圣人却已经甩袖离开。
不管两位王爷如何与心腹嘀咕,黎末心中却焦急万分,西梁国的兵力除圣人的亲兵外,大半握在沈言卿与左如亮手中,如今沈言卿死的不明不白,左如亮又要外调,他实在担心自己师父的安慰,顾不得与李浅曜的约定,匆匆忙忙出了宫门就去左将军府,家宴只有黎姓的皇族参加,他想赶在传旨的太监到左府前先赶到,好让师父有所准备,好在他本来就是皇室中不被人重视的一员,甚至没人注意到他匆匆离开的身影和递出的纸条。
不管京城今日会陷入如何的混乱,而真正做出决定的人此刻却格外的平静,黎之泉只穿着中衣靠在软榻上,一边也一样只穿着中衣的小道士昭儿低眉顺眼的跪坐在那里烹茶,茶香气和点燃的熏香味道纠缠在一起,慢慢的挥散开。
“昭儿.......”
黎之泉低声的念了他的名字,小道士没有应声,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黎之泉看着这茶水上的热气,什么也没继续说下去。
他是先皇的长子,自小便接受极为严苛的教导,也因此,先皇过世他继承皇位后,黎之泉从不拘束自己,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浪形骸自然招惹朝中旧臣不满,只是黎之泉牢牢将大权握在手上,他可不介意文臣在朝堂上撞柱子,一来二去人人自危,更没有人敢对他提着脑袋再来文死谏了。而黎之泉对自己的发妻却格外尊重,对两个人的长子更是十分看重。他刚一登基,便先册封了皇后,接着便是大张旗鼓的册封黎弘芎为太子,由左相亲自教导,又亲手扶持沈言卿成为大将军,为的就是给自己儿子日后顺利的登基。即便如今他亲近方士,也未曾想过有一日父子间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他将黎弘芎关在东宫内反省,白天家宴时,看着这歌舞升平的样子,便想起自己还被禁足在东宫中的长子,黎之泉想,若是太子肯向他低头认错,交代所有的事情,他便不计较黎弘芎曾经犯的错误,只当沈言卿的死就把这件事情一笔勾销了。
他带着大太监一起去了东宫,多日未见的黎弘芎看起来气色衰败,见了他,规规矩矩的行礼。
“弘芎,在这里这些日子,如何?”
“父皇,儿臣只有一事不明。”
黎之泉以为这是太子示弱,心情颇好的坐在一边大太监端来的软凳上,准备等着太子接下来的话,今日是家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解了太子的禁足,他也算放下一件心事。
“沈家的大火,真的是意外吗?”
黎之泉眯着眼睛看向自己已经做了多年父亲的儿子,心里的怒火翻天,他已经原谅了他与东羌国皇族有来往的事情,如今竟还敢质问起自己来了。
“怎么,你觉得是朕做的?”
“父皇,言卿他忠君爱国,从未有过任何叛国之心,他......”
太子为沈言卿辩解的话,被黎之泉踹在他胸口的一脚打断。
“孽子,他忠君爱国,却与东羌国牵扯不清,他忠的哪门子君,忠的是我还是他辛坤浩?朕看你是被他蒙蔽的好坏不分,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黎之泉气的要命,在太子的寝宫内来回的踱步,恨不能再踹他几脚解恨,东羌国与西梁国原先是一个国家,东羌国不过是叛国者组建的弹丸之地,竟还能接着当地出产的矿石而拥兵自重起来,与周边小国勾结不断的侵犯西梁国的国土。这样一个卑贱之地,太子竟敢与之勾结。
“父皇,东羌国地处偏远却矿产丰富,可我西梁地大物博但这些资源稀缺,他们皈依我们,才能共同的重现当日荣光。如今连年灾祸,边关百姓民不聊生,您却偏听方士之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儿臣并无任何谋权篡位之心,只想让两国结成邻邦,共同繁衍生息罢了。”
黎之泉将一边的茶盏整个摔在太子身上,也不管琉璃茶盏碎了一地的渣子,声音里已经充满了怒气。
“邻邦?繁衍生息?说得多好听,我边疆每年因为他们死多少人?东羌国的国土本就是我们的,总有一日,我西梁的铁骑会踏上东羌国王都的土地,把他们的百姓都变成西梁的奴隶。”
“百姓何其无辜,父皇,如今我与东羌国的王爷辛坤泊有君子之约,我......”
黎之泉却并没有给儿子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已经听够了这些胡言乱语,既然已经坐实了太子通敌,那么已经没有继续让他稳坐太子之位的必要了。
“传朕旨意,废太子,圈禁东宫,终身不可离宫,把东宫的宫人都给朕斩了。”
“父皇.........”
东宫内的宫人很快就被圣人的亲兵抓捕入狱,就在东宫的大殿之上行刑,太子夫妻与两个儿子按令守在一边,除了留下几个老迈的宫人外,全数伺候他们的宫人都被斩首,整个东宫哭声一片,血流成河。
黎弘芎一言不发,只死死的搂着怀中的妻子,双目血红。
云儿,莫要让爹爹失望,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肩上了。
外面风起云涌,这个小小的温泉庄子里,也像是被感染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阿茵本来正在自己的房子内睡午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坐起身来的时候一边的彩月便递了杯温茶水给她。
“是大少爷在指挥护院们做好守卫,小姐要是还困,便再躺会儿吧。”
彩月给阿茵喝了茶水,便笑嘻嘻的坐在床榻边继续做她的女红,比起自家小姐看不出什么模样的绣花,彩月倒有一手好绣工,手里撑着的布棚正在绣一只蝴蝶,刚绣完了半边翅膀。
“小姐若是没事做,也该练练绣工,日后若是连嫁衣都要旁人绣,得让人笑话的。”
阿茵一听她提起绣工和嫁妆,便立刻红了脸,正打算啐她几句,就又听见外面似乎是在搬挪什么重东西的声音,听起来就觉得格外吃力。
“院子里在搬什么?”
“好像是假山的大石块,少爷说要搬到后门的地方,正让我哥哥指挥着搬呢。”
“可说了要做什么?”
“哎呀小姐,你若是不困了,我们也该去泡温泉了。”
彩月对这些可不关系,少爷就是把假山拆了就拆了,这温泉庄子本来就是少爷的产业,她好不容易脱离了父母的辖制能来庄子里玩儿,只想着要好好泡一泡温泉。
“还能少了你的温泉,看看他们在搞些什么名堂,我们也凑凑热闹。”
阿茵只是觉得心里不安稳,她自从病好没了记忆,总是有这种心慌的感觉,在李浅曜身边的时候还觉得好些,可是一旦一个人呆着了,就总觉得心口发闷。
主仆两个人出了房门,便看到李浅曜急急忙忙的走过来,脸上直到看到阿茵,才有了点笑意。
“小茉起啦,在庄子上睡得如何?”
说着便伸手去整阿茵的狐狸毛围脖。
“虽是温泉庄子,可不要吹了风着凉。”
阿茵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伸出手来自己捏了捏柔软的狐狸毛,这是姨母给她的,说是李浅曜去年打猎得来的,摆在那里一直没舍得用,正巧给她做个围脖。
“我听着外面闹哄哄的,浅曜哥哥在做什么呢?”
阿茵好奇的看向搬着一个大箱子慢慢的往后院挪的几个仆从,看起来不像是再搬什么日常的玩意。
“小茉,黎末哥哥不能来看你了?”
“嗯?为什么呀。”
李浅曜不知道该怎么跟阿茵解释如今风雨欲来的局势,太子被废,左将军被调离京城,安是说黎末未受到任何牵连,可太子并非是孤身一人,这京城内关系网复杂,他背后的势力未必甘愿自己的主子就此失势,如今公文还未昭告天下,京城就已经戒严。哪个人坐在那个皇位上,对于李浅曜来说并未有什么不同,可万一有人起兵,他们在这庄子里,实在称不上安全,现在也完全无法递消息进城,爹娘肯定是要心急如焚了。
“城里出了乱子,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黎末哥哥也出不来,小茉在庄子里住上几天好不好?”
“浅曜哥哥也在?”
“嗯,我也在。”
阿茵那双眼睛里就流露出欣喜来,乖巧的点了点头。
“浅曜哥哥在就好。”
李浅曜有些烦闷的心情,就像被小丫头的笑容驱散了一样,他跟阿茵一样,抬起头看向了此刻安静的天空。
但愿只是他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