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合伙人?”陆展林愣愣道。
叶绚低头咬下上衣的线头,将上衣放到一边,又开始穿起珠串来:“不错!合伙人。你弹琴,我跳舞,大家一起合作,应该是平等的伙伴关系。那纸契约不过是为保险起见而存在的东西罢了,排除拿它来对簿公堂这种我们都不希望看到的用处外,实际上,你我相差无几,都是互相利用罢了。不是吗?”
陆展林心里一震,神色复杂地看了叶绚一眼,转身出了门。
叶绚将珠串放到一旁,开始制作长裙……
第二天的晚上,全身上下均被一袭深紫披风遮掩得密不透风的叶绚站在门口催促道:“好了没有?你还要磨蹭多久?”
“你……你真的是个女子吗!要去那种地方,竟然面不改色,全无半点羞怯之意!”陆展林拿着柳琴,从屋里走了出来,满脸通红。
叶绚看了他一眼:“我是不是个女子,你不知道吗?”
“我……我那是无心……无心之过……”此话一出,陆展林更是面色通红,尴尬的结巴道。
叶绚瞥了他一眼,无所谓道:“你还是尽快习惯起来吧。只是看了眼我的衣裙,便已经连话都说不全了,要怎么在香云阁演奏?”
“你……你当真要去那种地方吗?穿着……穿着那种衣服?”陆展林道。
叶绚转过身去:“家里的米缸已经一粒米也没有了。不想饿死的话,就给我镇定点!井里有水,我给你三十个数的时间,冷静下来。”
“三……三十个数?”陆展林愣愣道。
叶绚道:“就是数三十下的时间。三十……二十九……”
陆展林愣了愣,接着便走去了井边,打水,洗脸,一气呵成。
叶绚点点头,看来这个陆展林果然不是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己,没有看走眼。
“叶姑娘,真的要进去吗?”站在香云阁外,陆展林犹豫道。
叶绚没有说话。
陆展林又道:“其实,谋生的方法,还有很多。我们或许可以另外想想别的办法,不一定非得……”
“比如说?”叶绚转过身来看着他。
陆展林顿了顿:“比如说,嗯……”
“洗衣服?做下人?还是找个有钱人嫁了?”叶绚打断了他的话,讥讽道。
陆展林微怔,接着便道:“就算是洗衣服,做下人,也好过你如此抛头露面地做这种伤风败俗的勾当吧!做人最重要的,是堂堂正正地……”
“噗嗤”叶绚一个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
“你……”街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展林面红耳赤地不知如何是好,想要逃走,却又想到了自己签了字,画了押的那张契约,还在叶绚手上。他倒是不怕吃官司,只是家族的一世英名,却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上啊!
“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见叶绚笑个不停,陆展林终于恼怒道,“这阁里的姑娘大多都有一番自己的辛酸事,倒也可怜可悯。可是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竟然自己好端端地……”
“好端端的?陆……”叶绚皱皱眉,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见他脸色一变,于是心下一软,压低了声音,改口道,“琴幻公子不会不知道吧?叶……我爹的尸首已经放了两天了,如今天气这么炎热,倘若再不入殓,恐怕就要发……”叶绚顿了顿,没有将“发臭”这两个听起来显然有些无情的字眼说出来。
“这……”
“这又如何?”叶绚看了他一眼,“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尸首停在家中无钱下葬,还是要我随便找个有钱人,拿这清白的身子,去做个第几房,或者第十几、几十房小妾,来安葬他?”
陆展林没有说话。
叶绚转过身去,淡淡道:“这个办法,总比卖身葬父,要强上太多了,是不是?”
陆展林心里一动,有些感动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叶绚抬头看着门上粉色的牌匾,上面艳红色的“香云阁”三个大字触目惊心。
“叶……千绚姑娘……”
叶绚一怔,方发觉自己已在这里站了太久。心下暗自嘲讽。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竟还想着退路吗?
“你记着!”甩甩头,她回过身来,对着陆展林,也对着自己,认真地,一字一字道,“从此刻起,我便是舞姬千绚。一个没有心,也没有情的舞女。”
“千绚姑娘……”陆展林心里微动,看着叶绚坚定的神色,忽觉心里一阵酸楚。
“而你,则是我的琴师,琴幻。”没有理会陆展林的怔愣,叶绚继续道,“若你实在记不住,就不要再说话了。我不指望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经纪人,因此你只要做好琴师的本份就可以了。”
说完之后,叶绚猛地一转身,边将披风上的连帽拉下来遮住她大半张秀美的面孔,边大步向前,径直走进了香云阁。
陆展林愣了愣,接着便立刻跟了进去。
“去将你们妈妈叫出来,就说有桩大买卖,问她做不做。”一听披风下传来个女子的声音,迎上来的姑娘显然愣了愣,接着便被叶绚披风下塞过来的银子吸引了去注意力,口中立刻连连称“是”,转身便向里间跑了过去。
叶绚信步走上楼梯,四处看了看二楼的包厢,观察着这里的情况。不经意间一回头,便看到陆展林正满脸阶级斗争地站在她身后,不由摇摇头,拍了拍身旁的软榻。
见他还是没有动脚的意思,她不觉耐心用尽,开口喝道:“过来!堂堂男子汉,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陆展林面色一滞,僵硬着走了过来。
“我知道你第一次来,难免紧张。”叶绚道,“不过你要明白,今晚是我们第一次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一会儿上台的时候,我希望你的敬业精神能战胜你的紧张和尴尬。否则,不论你活下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没有了生存的机会,所谓的复仇、子嗣之类的,都将是句空话。”
陆展林一脸的不可思议,惊讶地看向叶绚:“你怎么知道?”
“猜的。一个举止斯文的书生,宁愿卖唱也要活下去,必定有其原因。若不是为了那个原因,你恐怕在迈入茶馆那一刻,就羞愧死了。”叶绚冷冷道,接着又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不必这么紧张地看着我。我早说过了,我们不过相互利用罢了。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只要你好好做到一个琴师的本份就可以了。”
陆展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突然道:“我会……我会做好‘敬业精神’的,你放心。”
“敬业精神只是一种心情罢了。是一种对自己所做之事负责尽心的心情。一个琴师的敬业,就是指,即使是父母刚刚亡故,”叶绚淡淡地笑道,自己也不明白她明明已经紧张得要命了,却还在这里不厌其烦地跟他解释这些有的没的,“心里再怎样悲痛,只要上了台,就要把这些全部忘记,只专心投入于自己的乐曲之中。如果你真的有心的话,即使不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我也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放心,我会努力的。所以,”陆展林虽然惊奇于叶绚奇怪的理论,还是坚定地看着叶绚,一字一字道,“你也不要害怕。”
叶绚心里一震,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包厢里没有安静多久,便被一个满脸浓妆艳抹的女人推了开来。
叶绚抬头看去,却见这进来的,是个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女人,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身段窈窕,举止轻浮,带了股习惯般的微笑,和满脸的精明。
“两位客官好,馨娘这厢有礼了。这位姑娘来我香云阁,不知所为何事啊?”她进来后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榻上的叶绚,于是开口问道,只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向一旁的陆展林,见到他手中的柳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叶绚等她将目光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方才开口道:“妈妈这话问得奇怪,难道方才那位姐姐没有告诉您吗?我来,是想要同您谈笔生意的。”
“哦?这倒怪了。我这香云阁,可是从来都只招待男子的,不知姑娘有什么……”馨娘笑道,却突然惊讶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叶绚将披风随意地扔到了榻上,向前走出另步,转了个圈,在脚踝上的铃铛清脆的响声里对馨娘道:“妈妈觉得,这桩生意,怎么样?”
“姑娘……姑娘这话,我不明白,还请明示。”馨娘快速冷静下来,对叶绚道。
“妈妈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人,拐弯抹角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叶绚纤腰款摆地走回榻上,坐了下来,随意地抬起脚来,轻巧地褪下两只靴子,“这笔生意很简单。今天晚上,我要借妈妈的场子卖艺,所得一切银两,与妈妈对半分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