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顾笙赶紧迎出去,说道:“我爸不在家,尚家姆妈…”
“那我话是带到了,要不还是你去吧,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诶,晓得了…”
大臻子是祝顾笙老爹,要说江北弄当的命名规则,真的很难说清楚,反正大家都这么叫,就这么叫习惯了。
祝顾笙知道,他母后大人,这个点,肯定还在厂里加班,免费的。
隔壁弄当的路挺宽的,因为卡车会进进出出,东星冷冻机厂就在祝顾笙家隔壁。
不是全民国营大厂,但也不算区里的,街道大集体。
工人也不少,千把人的样子,造的不是那种家用冰箱,而是单位食堂用的大冰柜。
这种冰柜一般都是定制的,每个单位要的大小规格都不同,所以产量也是有限,毕竟人民群众的需求,和单位集体比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而且神州这么大,这种能造冰柜的冷冻机厂太多了,甚至很多小县城小乡镇,都有自己的一整套工业基础,各种小厂足够自给自足。
计划经济的年代,反正厂子不会倒,大家混吃等发工资就行了。
这几年,其实东星冷冻机厂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陆陆续续有工人开始回家待岗。
就是没活干的时候,让一批工人回家歇着,工资打折发,奖金就更不要想了。
祝顾笙的母后大人,顾根娣,其实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女工出身,而且文化水平一般,初中都不知道有没有毕业。
那个年代,她先是去山区林场摘茶,公认茶场一枝花,几年都是冠军,手速第一。
后来知青回申,经人介绍,嫁到了这个弄当,祝顾笙老爸是家中独苗,还是大学生,机关干部。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落到了这里,自然就进了弄当隔壁的厂子,刚开始自然是车间工人。
不过祝顾笙老妈很能干,学什么上手都快,而且勤快,一个人能顶几个人用。
后来就进了厂办,一个人兼了七八个人的职务,每天从早忙到晚,提溜转。
尚家姆妈是祝顾笙老娘刚进厂的师傅,带过她一段时间,而且大家都是一个弄当里的,自然关系不错。
每次活太多,来不及干,祝顾笙母后大人就会喊人回家搬救兵,去厂帮忙。
祝顾笙老爸是运动前最后一批大学生,财经本科,可惜混得很不咋地,到今天还是个副科,估计最后的归途,就是享受正科级待遇退休。
不过他老人家单位不错,物资处供销科,每天饭局肯定是不愁的,想喝酒几乎天天可以有。
这年代没啥太多娱乐活动,回家还要被祝顾笙老娘拉壮丁免费干活,不如外面喝喝小酒抽抽烟,那多逍遥快活。
所以,晚上这个时候,基本上是找不到那位大仙的,只有可怜的祝顾笙顶替上去。
当然了,祝顾笙还有个姐姐,只不过那也是个享福的主,躲在弄当后面看电视,才不会露头出来自找没趣。
祝顾笙听了一段滑稽王小毛,又在二楼窗台,蹭后面人家的电视,看了一集成长的烦恼。
他这才心满意足,伸了一个懒腰,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
自家还是黑灯瞎火的,电灯都没开一个,祝顾笙奶奶也是老法人,开个灯都会嘀咕半天,祝顾笙敢开,她老人家就敢过来关。
所以祝顾笙习惯了黑乎乎待在家里,他爷爷是秀才,自然有自己的事,不是忙餐馆就是外面和人下棋,也不是个着家的主。
摸着肚子,祝顾笙很满足,今天这顿能顶三天至少。
一路蹦蹦跳跳冲进厂子里,这里面他熟,不知道跑了几千次了。
机关办公楼二楼,只有祝顾笙他老娘的档案室灯还亮着,祝顾笙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
“小笙,吃过了么?给你留了点饭…”
头都没有回,顾根娣同志就知道来的是儿子,她天天忙得飞起。
“不用了,老妈,我吃过了…”
“哦,那就帮我把文件敲出来,然后滚印…”
“晓得了,诶…”
祝顾笙也是习惯了,他这个老娘每天都有无数无数的活在排队,一个人劈成十个都干不完,所以厂子里随便谁回家待岗,也绝对不会轮到他老娘。
厂里的设备,不管是车间里的,还是厂办里的,不是五十年代的,就是六十年代的,都是古董级别。
就说把一份领导手写的文件,复印几份这种事,就得拆成二个部分来干。
首先,是在点按中文打字机上,一个一个把字敲在油印纸上,然后再在滚墨复印机上,一份一份摇滚,复印出来。
中文打字机,好先进的,几千个汉字,都在大盘子里面,你一个一个去找吧。
只不过每个字都是反过来的,找到了悬空在上面,按一下机器,“咔吧”一声,打上来一个汉字。
几千个正过来的汉字,让一般人的来找,要在里面找到你想要的那个字,恐怕都需要一些功夫,更不要说反过来找。
只不过祝顾笙熟能生巧,当你找过二年,敲了几百万字之后,自然而然,就会迅速找到你想找的那个字,唯手熟尔。
再手快,再记性好,想把一份文件敲出来,再复印,也得按小时计时。
祝顾笙揉揉发酸发涨的眼睛,感觉都快成斗鸡眼了,天天看反过来的字,错一个字就得重打,真的压力好大。
母后大人也忙完了她手里的活,估计肯定不是全部,只不过剩下的可以留到明天再弄。
“小笙啊,再去搬几块砖…”母后大人下旨道。
“老妈啊,你都搬回去那么多了,再搬屋顶都要被你压塌了…”
“别废话,每天搬一点,将来翻新房子能用…”
祝顾笙很想说,帮你翻房子的那个守财奴包工头,用了你这几千块砖头给你盖房子,最后还是收了你八万块钱,一分钱都没有便宜你啊。
但这个话说也没用,一旦顾根娣同志认定的事情,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厂里据说要扩建和改建,有新的生产线要上马,所以有个旧车间正在拆除重建。
那个车间里的东西,能搬走能卖钱的,基本早就都被人顺光了。
就剩下断壁残垣,没人看得上,废墟一片。
别人不要,顾根娣要啊,把敲成一大坨一大坨的废墟,再敲细敲散,里面包着的,不就是一块块上好的红砖嘛?
当年盖工厂用的砖头,质量绝对上乘,即使过了二三十年,拿来盖自家房子,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而且这些砖头没人要,过些天,也是卡车运走,随便找个地方一扔。
所以祝顾笙老娘就开始连夜搬运,一块一块从废墟里敲出来,再一车一车搬回家去垒起来。
要从废墟里,敲出完整的红砖,很累很麻烦,一身灰一身汗,没办法,老娘逼着。
拼了,祝顾笙知道,他如果这个时候掉头回去,他这个倔强的老娘,会自己一个人干到天亮,赶在工人们上工之前,尽量多搬几块砖头回家。
重生了,但还是得搬砖,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