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漫天,烈火燎原。由万千血色符文交汇而成的血之汪洋咆哮着撕裂了古榕的倾力一击,就这般降临在七宝琉璃宗之上。
一如浩劫再现,炼狱重演。在毁灭与血腥气息的掩映下,无穷无尽的血色符文若一条条崩坏坠落的法则锁链席卷长空,划出一道道剧烈燃烧的焰痕,呼啸着落在七宝主峰的每一处角落。
轰隆隆!在这连秩序都为之崩塌的漫天血符肆虐之下,厚重的大地竟是如遭重击般发出一阵阵悲壮哀鸣,青石铺就的地面似脆弱的泡沫般纷纷碎裂开来,形成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血符所落之处,一座座宫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起熊熊烈火,鲜血一样的魔焰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将沿途所过的一切物事尽数引燃焚烧,令得火势愈发旺盛,终是化作一片滔天火海!
“哈哈哈!!燃烧吧!尽情地燃烧吧!”
高空之上,佘龙无比肆意地仰天狂笑着,一股股热浪夹杂着狂风扑面而来,将他的面目映得恐怖至极!
七宝琉璃宗即将覆灭,宁风致陨落在即。十数载的布局,千百次的谋划,今日终于成为现实。他怎会不笑,又怎能不笑?!
嘭嘭嘭!此刻的七宝主峰仿佛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一阵阵爆炸声此起彼伏,不曾有一刻停息。
浓郁的火光闪烁间,一朵朵血红色的蘑菇云接连升起,狂暴无匹的血色风暴甚至将一座座燃烧着的宫殿吞没,令得其下方的地表不断塌陷,化作一片片巨大的岩石断层。
在这堪称末日来临的场景下,七宝琉璃宗残存的门人更是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一名名门人在绝望中竭力逃生着,坠落而下的一块块滚石不断夺走他们的生命,汹涌而来的血焰将他们无情淹没,甚至连嘶喊声都被扑来的烈火压抑着,在咽喉中戛然而止。
放眼看去,就仿佛一片没有边际的血色火海在熊熊燃烧,咆哮着吞噬一条条白色的身影!
“咔擦!”光洁的镜片赫然碎裂,整副眼镜一点点扭曲开来,摔在地上化作了一摊碎片。
“为什么...难道我七宝琉璃宗...真的气数已尽了吗...”被魂力屏障保护着的一片尚且完好的山崖上,宁风致低声呢喃着,声音有几分沙哑,透露着从未有过的迷茫。
鲜血从残存着些许碎片的掌心溢出,顺着指缝无声流淌而下,很快将衣袖染的血红。
剧烈的痛楚从伤口处传来,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却是浑然未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血色火海。那火海之中,隐约还能看见几条残存的白影在苦苦支撑着。
那是自他担任宗主以来就一直追随着他的门人...数十载的追随与陪伴,从未离弃...而现在...全部葬送在了这里...埋骨在这个他们最熟悉的地方...
“不要自责,这不怪你。”古榕不知何时来到了宁风致的身旁,一只瘦削的手掌轻轻搭在其肩膀上,轻声安慰道。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嘴角依旧泛着笑意。
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微笑,一如沐浴于自然的清风,恬淡随和。
活了这么久,很多事他都看淡了。此刻他若是执意要走,却也无人可以将他留下。即便是武魂殿的那位天使斗罗亲临,也做不到。
可他不想。他老了,也倦了。离了这个待了半辈子的宗门,他又能去哪?浪迹天涯的日子,他早已厌了。
也许数十年前,他还会抱着隐忍负重的想法。但是现在,他选择与宗门共存亡。
尽管,这要付出代价。
生命的代价。
“可惜啊,小剑是没机会再和我较量一番了,他可是一直对于当初斗魂场上输给我耿耿于怀呢,哈哈哈...”
古榕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中透露着三分自得,三分快意,三分洒脱,一分怀念。
“会有机会的。”
似是回应着他的话语,又如对自己所作的承诺,一旁沉默许久的尘心终于缓缓开口。
抚摸着陪伴了自己一生的七杀剑,尘心淡漠如雪的眼眸中罕见流露出一抹柔和。
下一刻,他缓缓起身,不顾古榕那错愕的眼神,就这般一步步向着魂力屏障外走去,一点点融入那不见边际的火海之中。
在其身后,一缕缕气流随之涌动,劲风凝聚成剑,意蕴经久不散。
一如决堤的大坝寻到宣泄口涌动江水,平静的海面弥漫血腥味引来鲨鱼。
尘心的身影乍出现于外界,那焮天铄地的血色焰海若汹涌澎湃的潮水般席卷而来,仿佛一头愤怒的海底巨兽咆哮着要将其吞没。
血焰呼啸,骇浪滔天。遮天蔽日的血色焰海呈山呼海啸之势倾泻而下,一股股滔天血浪甚至将坚硬的岩石拍得粉碎,全然一副欲致人于死地的架势。
然而奇怪的是,纵然那血焰前仆后继,惊涛汹涌不绝,身陷于火海深处的尘心仍是自顾自地走着。
就如穿透无形的空气,一片片血焰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却是形同虚设般与尘心擦身而过,在与之接触的瞬间朝两边翻卷而开,未能起到一丝建树。
魂力护体,血海不侵。
“看来,天意如此......”尘心一步步地向前走着,皎洁的月辉汇成一圈圈光晕环绕在他的周身,令其身影显得愈发飘渺,不甚真切。
似皓月加身,如剑仙临尘。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加强一分,脚下的大地随之下陷一寸。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华渐渐停止了流动,虚空悄然泛起了涟漪,一轮模糊的明月虚影自其身后冉冉升起。
“事情本不至于如此......”看着眼前人间炼狱般的惨烈景象,尘心面目不见悲喜,一如千载不化的寒冰。
他的脚步在放慢,一身气息不再攀升,杀意逐渐敛于无形。然而那冰冷的目光不曾散去,身后的明月虚影愈趋凝实,周身散发的七杀剑意愈发强烈。
“要怪只怪你们......欺人太甚!”
轰!就如沉寂数十载的藏剑一朝出鞘,一股无比强烈的惊天剑势骤然自他体内爆发开来,衍化成一道接天连地的璀璨光柱!
直冲云霄的通天剑芒之中,一道极致剑意若极尽升华的星辰般划破夜空。无穷无尽的紫色剑光交汇成一片汪洋剑海,呈排山倒海之势呼啸着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沿途所过之处,肆意燃烧的血色焰海似定格的画面般悄然停滞,空间亦化作冻结的湖面无声凝固。
璀璨的紫色光芒如绘画板上的颜料般迅速充斥虚空,天地间仿佛唯有纯粹至极的紫色。
万物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光彩,被这愈演愈烈的紫色流光所渲染,同化成一股注入紫色汪洋中的河流。
视线所及,可见一道道紫色光幕闪烁着互相融汇,逐渐形成一片不见边际的紫色光海,仿若一方自成世界般将整座七宝主峰笼罩在内。
紫光弥漫,剑意冲霄。
尘心驻足而立,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磅礴浩瀚的魂力交汇成一轮轮漩涡将他包裹,他仿佛置身于回溯时光的长河之中,一幕幕往事如浮光掠影般闪烁而过。
幼年时随父习剑,武魂初显。
青年时仗剑行走,云游四方。
中年时魂场磨砺,杀剑染血。
暮年时静居宗门,修炼剑心。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滚滚潮水般从识海深处涌现出来,在氤氲的紫光中勾勒出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每一幅画面中,皆有一柄通体银白,长四尺三寸的剑。
那是古朴纯粹,不修任何纹饰的杀伐之剑,不时有星星点点的剑芒散发开来,引动着皎洁的如水月华。
透过光滑如镜的剑身,可以映出尘心身后的一轮明月虚影。
那明月虚影愈发的清晰可见,也愈发的纯粹无暇。待到最后一柄杀伐之剑升起,明月虚影渐渐化为实像,表面当即绽放出与天上皓月如出一辙的光芒。
天生异象,二月同辉。
似是心有所感,尘心眼眸微凝,缓缓地转过身,向着身后高悬于空的明月走去。
没有犹豫,亦不曾迟疑。他就这般一步步地走上前去,伸出握剑的右手,一如握住伴随自己一生的七杀剑般,将这轮明月牢牢地握在手心。
哗啦——这一刻,似乎有无形的枷锁被打破了,禁锢了尘心数十载之久的桎梏若烟云般悄然消散。
他停滞不前的魂力开始增长,早已修至自身极限的剑意再度攀升,体内有如一座沉寂的火山逐渐复苏,全身气血在此刻剧烈沸腾。
犹如利剑出鞘,又似潜龙升天。
他的剑心在升华,他的剑意在燃烧,他的剑势在如似火骄阳般愈演愈烈,节节攀升,一点点跨过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堑,终是踏入那个超凡脱俗的全新境界!
轰隆隆!天地都为之震动,一道道惊雷咆哮着劈落而下,万千电光雷蛇游走虚空,经久不绝的夺目光芒极致绽放,似在庆贺着一位极道斗罗的诞生!
于绝境之上突破,于极尽之中升华,七宝灭门前夕,触月之境终成!
看来,到底还是你领先一步啊...主峰之上,古榕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渐渐化开,眼眸中洋溢着莫名的神采。
极道三境,传闻中是可以窥视成神之路的存在。能亲眼目睹尘心突破至此等境界,对他而言却也收获良多。
呼——一阵轻风吹拂而过,紫色的剑光与漫天的雷声一并散尽。
血与火交相辉映的峰顶上,尘心如闲庭散步般自天穹间拾阶而下,三千金色长发随风飘舞,在空中泛现一层淡淡的金光。
步随心动,剑随心游。朵朵金莲自足下绽放,交织成一片飘渺光海,说不出的神异。
“这...不...不可能!”似是目睹着一件不可思议的物事发生,佘龙如疯魔般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声音中更是掺杂着些许他都不曾察觉的恐惧。
天堑之境啊!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含恨于此,但凡突破失败者皆是神魂俱灭!而眼下,尘心竟然真的迈出了这一步!这对他而言,无异是烈火烹油,无法心甘!
“一起出手!我绝不相信他能触及到这种境界!”佘龙身侧,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千钧亦是面色难看,不敢置信地暴喝出声。
咻咻咻咻!一连四声激烈震响,四道人影若鬼魅般悍然破空,携着滔天魂力向尘心席卷而去,杀意尽显无遗!
“螳臂不可当车,蜉蝣不可撼树,尔等...还是回武魂殿去吧。”
尘心双手背负,静静地看着眼前愈发接近的四道璀璨光影,淡漠如水的眸子里不见一丝涟漪。
不见他如何动作,一柄七杀剑悄然浮现于手中,一道纯粹无暇的金色剑芒随即轻易撕裂前方的空间,于璀璨的光芒中湮没了所有的嘈杂。
......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沉寂已久的漫漫黑夜终是如潮汐般徐徐散去,黎明的曙光自遥远的地平线尽头悠悠升起。
天边渐泛起了一抹鱼肚白,一片片火烧似的云霞从远处飘浮而来,为世间添了几分酡红。
七宝主峰,云蒸霞蔚,烟斜雾横。
一片高耸入云的山崖之上,三人无声伫立。
“这一战过后,想必整个大陆都要陷入永无止境的战火了。”捋了捋耳畔垂落的几缕发丝,宁风致轻声开口,率先打破这不知持续了多久的压抑。
“哈哈,小致你就放宽心吧。如今尘心踏入97级触月之境,武魂殿的那四位又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创,短时间内是无暇再对我们出手了。”
古榕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全然没有把宁风致的话语放在心上。末了,他还不忘记补充一句:“每次抬头看见这漫天的云霞,我总是忘不了当年尘心输给我的那一幕...”
“唉...”听着古榕的一阵调侃,宁风致亦是有些哑然失笑,到嘴边的话再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
然说者有意,听者有心。一直伫立崖顶俯瞰着万物的尘心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身形渐渐消失在了原地,唯有那话语在天边回响。
“其实,不是每次抬头都能看见云的。每次都能看见的,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