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恼恼地离开的,他仍旧被众人簇拥着,我和他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的,尤其是那一天再次看见正在作画的周木白之后,更远了。
宫里很大,我以前常常四处溜达,但近些年来,哥哥也说我该长大了,不能再同以前一样任性妄为了,他说我不听,他只能时刻盯着我了,不仅他盯着我,我感觉我的侍女们都是他给我安插的眼线。
今儿是一个人生闷气,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渠湖边,这个小湖我之前是未曾见过的,它不大,唯有湖中央荷花叶繁茂,刚好又在靠近湖中央处有个小亭子,我倚栏而去。
盛夏时节要看荷花,那寻常人自然都会去宫中最大的荷花渠,那绵延数百里的映日荷花和接天莲叶自是最不该错过的壮景。我想那里此刻也该是人流不息,以前我还曾听过不少人在那里吟诗诵曲,在那里,韫仪公主可是最能轻而易举地获得瞩目目光的。以前我也跟着掺和,不过后来我是看得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我沿栏向前,抛却那万千愁肠,步子也变得轻快了起来。这儿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想去摘荷花叶摘莲蓬,我觉得这儿无人问津,那其间的荷花叶莲蓬该也是独特的,刚好回去可以同他们炫耀一番。
那片离我最近的荷**大的,和其他的荷叶不一样生长,它是外翻着一边高一边低地生长着的,正对着我的是个圆形。
我站在护栏之上,一手抱着柱子,一手去够那片明明近在咫尺的大荷叶。可惜我手臂不够长,我一边慢慢挪动我抱着柱子的手,一边倾斜着身体,冒着会掉进湖里淹死的风险也想要把它摘到手。
终于,喜上眉梢,我摸到那片荷叶的边缘了,再近一点儿就可以摸到它那细腻的脉络了吧。
还是不行,我抱着柱子的手滑了一下下,另一只手立即条件反射地缩了一缩,以至于那片叶子晃动着脱离了我,它好像会动一样,我几次再行尝试,都再够不着它的一角。
我又气了起来,退回到了亭下,拔箭上弓,对着那片合我意但不识抬举的荷叶就是一箭,我把它当成是靶子,微风轻拂,它微微晃动着,这算什么,岂能难倒我?我射中了靶心,它像是害怕了一样大幅度抖晃了起来,可是这次的靶心太脆弱,我都不知道我的箭去了何处,只隐约在荷叶中央看到了一个洞洞。
我突发奇想,我要把这个洞洞变大,于是便又是一箭,这次我听到了鸥鹭惊起的声音,应该是箭入了那中央繁盛荷花叶深处。我心下颇为激动,蹲在栏杆旁,欣喜地只把目光汇聚到那片大荷叶的洞里。
也就是透过那个小小的洞,我隐约看见了那片荷花叶丛中的周木白,第一眼我只看到一抹白色的侧影,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甚至以为我是看到了神仙。
我知道神仙可是很神秘的存在,我怕我一惊叫就会让他一挥衣袖消失掉了。所以就压抑住了内心的激动,憋屈地缩在栏前,目光全被那个小洞里的一切占据。
风大了起来,从我的脸颊掠过,引起的风沙差点儿迷了我的眼睛,我不禁都要屏住呼吸了,难道是神仙知道是我在偷看他了,生气了吗?
我将自己缩得更小了,目光却还是不肯离开,洞里的世界竟也在随之晃动,荷花叶齐齐摇摆向着风向,他在我眼前顿时变得清晰了。
我以为他是足踏莲花的,细看才知原来他是端坐在小舟上的,他和人好像的,一席白衣,黑发如瀑,有鼻子有眼的。如若不是他在大风中一动不动,只有衣炔随风翩翩,我是会错把他当成人的,那可就犯了亵渎神灵的大罪了的。
咦,神仙也会画画的吗?
我见过韫仪画画的样子,时而是铺在桌上像练习书法一样挥毫,时而是支起一个画架,笔墨颜料在一旁伺候,此刻的他便就是用后者的。
我蹲得腿都酸了,他还是全身上下还是只有手动的,我特别想去晃晃他身下的小舟,让他动一动,哪怕是扭个头,让我一睹他的庐山真颜也好啊!
转念又想,他是神仙的啊,确是不同凡响,端坐了三个时辰,唯唯只有拿着画笔的手在动。我已然是憋屈得不行了,两个时辰已经算是我的极限了,三个时辰韫仪都能画三幅画了,他到底画的是什么的啊?
一系列的疑问激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耐不住了,先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没有那个洞,我居然还是能隐约看见他的,不过就是他隐匿得太深,看不清而已。
“喂,喂,喂!”我也顾不得什么亵渎神灵之罪了,我朝着那边又是摆手又是跳跃得弄出动静来,然我眼里还是只有他的侧影。我一急就又拔出箭来,正对准他的脑门,我想着既然是神仙的话,应该是刀枪不入的吧!
我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箭已经紧绷在弦上跃跃欲试了,正当我准备射出之际,见他放下了画笔,俯身从池中舀起了一瓢水,开始缓慢清洗他的画笔,而后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他的画具。最后才是取下画板上的画,小心卷好收入画筒中,画板折叠好。
我依旧觉得他是幻化成人的模样的神仙,可能来此就是为了赏赏人间美景,作画一幅,现在画毕,他一挥衣袖肯定就要了无踪迹地离开了,真是个低调的神仙。
“喂,喂,喂!”我费力地大喊着,再次登上了护栏,一手抱着柱子,一手朝他挥舞着,“神仙哥哥,仙子姐姐,我叫辛可茹,我看见你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他是男神仙还是女神仙,就胡乱喊了起来。
我确定他朝我看了一眼,他一定看见我了的,但他也只是瞥了一眼,继而划动他身下的小舟朝向同我相反的方向去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离我愈来愈远了,而后消失在了荷花叶池中。我那时觉得他是消失了,连人带舟回到他的天上去了。其实他就是去往了荷花池深处,繁盛的荷花叶将他遮挡隐匿了,荷花叶池的另一边可以通往他的住所。后来他告诉我,那里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天堂,我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