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店。
时值正午,店中无顾客。
赋笛拿着一叠书报,递给柜台上的店员们:“有空就看看书报吧!大掌柜的说了,让大伙儿多了解点儿时事,多认几个字也好啊!不过,有客人的时候可不准看!
店员们纷纷过来抢着看,子恒抢到了一本书,迫不及待的翻看着。
赋笛:“举亭,等大伙儿看完了你就收上来送到大客厅去!”
举亭:“哎!”
赋笛上楼。
书报分散在店员们手中,保祯大呼小叫的抢夺着子恒手里的书:“这个你不能看!不能看!”
子恒紧攥着不撒手:“你抢啥?”
“不许看!看报纸行,看书就不行!”
“掌柜的给的为啥不能看?”
保祯扬着下巴:“你又犯忌了,犯大忌!知道不?“书本”的书跟“输赢”的输读音一样,咱是做买卖的,谁愿意输啊!所以不能在柜台上看书!——甄先生,您说是不是?”
举亭捻着报纸说:“咳,既然是大掌柜吩咐的,就看看吧!至于输不输买卖,咱小心着点儿就行了!”
保祯不情愿的松了手,子恒胜利的瞅着他:“就是,有能耐你也别念书啊!怕是进不来吧!”
保祯瞥他一眼,走开。
源荣堂厨房。
秋莲仔细的看看案板上几盆洗好的莲子、磨去皮的玉米粒、剥好的板栗,秋莲拿起一个莲子尝尝。
秋莲:“就这些?能做多少点心?”
厨子甲:“不够吗?不够我们再准备!”
“哦,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过太太说了,今天可能有几个牌搭过来打牌,所以要大家多做点儿!”
厨子甲:“没问题!”
秋莲:“好了,你们忙着,我走了!”说完喜滋滋的走开。
几个厨子凑过来商量——
厨子乙:“这么多东西还嫌少啊!”
厨子丙:“就是,光栗子就有三四斤,就算老爷一家子不吃饭光吃栗子糕三天的伙食也足够了!再说,闫师傅交待过,不能做太多,怕吃坏了!”
厨子甲:“你们没听见她说今天有客人嘛?怕是又要连吃带拿吧?管他呢,咱干咱的活儿!”于是几人散开。
百货店打烊后,举亭照例念帐:“十三年二月初三帐,总计——”
保桢刚要碰子恒,子恒及时往右一躲,紧念:“六百三十六块五毛六王保桢你别碰我!
伙计们的哄笑中有人继续报数。
大龙:“六百三十六块五毛六!”
举亭:“六百三十六块五毛六对!——总账完毕!交账!”
伙计们散开,保桢瞪了子恒一眼走开。
举亭向子恒一笑:“你今儿个挺机灵啊!”
子恒走到他跟前:“没办法,总不能老让人欺负吧!”
“这人张狂惯了,也就你敢对付他,他碰见你也算他倒霉!——今儿又是你算的最好,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反映给大掌柜的了,他也挺满意,看来这个‘贴帐’非你莫数了!”
子恒问:“啥是贴帐?”
“就是站在我身边给我帮忙啊!”
“打下手啊?”
“不情愿?”
“哪能呢?——啥时候?”
“这我可说不准,得大掌柜的决定!”
子恒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有指望!先谢谢你了!”
举亭收拾好帐柜:“好了,我要去睡觉,你呢?还要再练习一会儿?”
“是啊,已经习惯了!”
“那好,我先走了!”
“哎!”子恒目送举亭。
百货店。
秋莲抱了一包东西,走下黄包车,付过钱,走近百货店。
百货店内一截蜡烛在柜台上燃着,子恒一个人在练习毛笔字。
轻微的敲门声,子恒朝门口方向会意的一笑,放下笔,过去开门,秋莲站在门口。
“我就知道是你,”子恒高兴地将她让进屋,“冷不冷?”
“不冷,”秋莲把手上的纸包一递,“拿着,这是厨房新做的栗子糕!”
子恒接过:“没有被发现吧?”
“放心,二太太看评剧正看得入迷呢,我说听不懂出来透透气,就跑过来了!”
“真是谢谢你了!”
秋莲一笑,俏皮道:“你要咋谢?”
子恒略一思考:“带你逛商场吧?去日本人开的满蒙毛织株式会社百货商店,看看电梯啥样?!”
秋莲摇头:“我和太太已经逛过好多遍了!不新鲜!”
子恒又想:“我去支点钱,请你去吃顺发园的锅烙儿!”
“你刚做学徒,还没发工资呢咋能支钱?”
子恒得意道:“不懂了吧?我是茂兴源大掌柜挖来的人,破格跳过学徒期,马上就有工资了!”
“真的?”秋莲难以置信,“我听东家少爷说学徒至少三年,他就因为这个说啥也不想学买卖,要是他知道能像你这样,说不定就想学了呢!”
“咳,这得大掌柜的说了算,再说,他也得是块经商的料……”
正说着,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子恒停了话,往楼梯口看。
赋笛走下楼梯,恰好看见子恒正和人在门口说话,烛光微弱看不清那人的脸,他远远喝道:“周子恒吗?你干吗呢?”
子恒一惊,听出是掌柜的声音,忙低声示意秋莲:“掌柜的来了,你先走!”
秋莲:“我改日再来!”说着转身开门跑出。
子恒转过身,见了赋笛勉强一笑:“您……您还没睡呀?”
赋笛已到他面前,往外望:“刚才是啥人?”
子恒断定秋莲已经离开,于是胆子大起来:“我……不认识!”
“啥?你敢说不认识?我明明听见你们……”低头看见子恒手里的点心,“你看看,明明是给你送东西来的!”
“文掌柜的,这是人家给你的!说这么晚了茂兴源也没夜宵,怕你饿着!”子恒说着,把整包栗子糕往赋笛手里一塞,“您快尝尝,好吃不?”
“真是找我的?”赋笛捧着纸包越想越糊涂。
子恒收拾柜上的纸墨:“您歇着,我回去睡觉了!”
赋笛拉住他:“等等!”
子恒神色紧张:“又咋啦?”
赋笛说:“刚才大掌柜的来电话找你有事,叫你过去!”
“过去?去哪儿?”
“他家!就是沿着四平街往南,胡同尽头的对过就到了!”
子恒嘀咕着:“沿着四平街往南?这个地方好像谁跟我说过!”
赋笛推推他:“那就快去呀,大掌柜的还等着呢!”
“我这就去!”子恒开门走出去。
赋笛关上门,瞅瞅手中的点心,拿一块食物塞进嘴里,恍然道:“栗子糕?——这不是东家吃的点心吗?咋是给我的?”
李宅书房,夜半。
子恒拘谨的站在一旁,手里捏着毡帽,瞅着书桌上别致的台灯好奇。
长林说:“我听说你学会了袖里吞金?”
“没!”子恒连忙否认,“他们瞎说!”
长林说:“你学会了,我们多个帮手,有啥不好?”
子恒摸不清长林的意图,实话实说:“袖里吞金,算账又快又准,谁不想学会呢?”他停顿了一下,乍起胆子说,“您要是肯指点我一二,求之不得呢!”
长林盯他几秒,说:“我教你?”
子恒一阵紧张。
长林又接着说:“我得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说完指指桌上打开着的账簿,“这是长春分柜陶经理送来的,报的税帐被人家退回来两次,说咱们有偷税嫌疑!我白天算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哪里算错,今晚咱俩再算一遍!”
“哎!”子恒掂出此行的分量。
长林让道:“你坐!”
子恒推辞:“站着就行!”
长林也不再勉强,把算盘递给他:“算到一百步的时候给我报个得数!咱们对一对!”
“是!”子恒发现桌上只有一个算盘,“这个我用了,您用什么算?”
长林说:“我不用算盘!”
子恒奇怪的瞅了长林一眼。
子恒翻到帐簿的第一页,算珠开始“噼啪”作响。
子恒注意到长林果然不看他的算珠,只盯着账簿,而且不时地掐算手指头。
挂钟稳稳的敲了两下,子恒单腿倚着椅子。
子恒:“第一百步是一千四百七十三块五毛五!”
“对!接着算!”
夜空,上弦月已经西坠。
子恒坐在椅子上,报数:“第二百步是两千六百二十二块一毛九!”
长林点头:“对!——往后十步一报!”
“好!”
黎明,东方开始泛白。
李宅书房内算珠声稍稍停顿了一下。
子恒说:“第二百五十步是三千一百三十八块——”
长林马上说:“等等!我跟你得数不一样了!差错就应该在这里!再算一遍!”
“好!”子恒调整坐姿,拨拉算盘。
晨雾还未散尽,初升的太阳柔和的泛着橘红的光。向阳的墙根躺着一溜睡着的人,有的用报纸盖着头,有的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子恒走在街上,双手拢在棉袄里,发现路边停着一辆“死倒儿车”,几个收尸工在墙根上检查着,发现死人,抬上“死倒儿车”。
子恒忽然意识到什么,上前拦住:“你们等等!”说着把用报纸垫子之类的东西盖着脸的人逐一检查,没有发现熟悉的脸,这才让开:“哦,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收尸工们把一个“死倒儿”扔进车里,开走了。
来往的人麻木的表情。
路人甲:“又死一个?”
路人乙:“哪儿呀?今儿早收了三个!都是大烟鬼夜里冻死的……”
子恒神色凝重地离开,心里叨念:“闰生哥,你到底在哪儿?”
茂兴源三楼大客厅。
景颐仔细核对长林送来的账簿和演算草稿,心悦诚服:“哎呀,差点出大错!多亏了您哪!”
长林把茶杯的水蓄满:“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有个店员跟我一起整整算了一夜,终于在二百四十多步上算出了结果!”
景颐叹道:“咱们柜上三个老会计一起核算都没查出来,您两个人就查出来了,您是用什么办法算的?”
百货店后拐角,举亭悄声对子恒说:“大掌柜的……那叫‘袖里吞金’心算法!”
“啥是袖里吞金?”
举亭提示他:“昨晚你发现大掌柜计算的时候有啥动作没有?”
子恒回忆着,给举亭比划长林掐算手指的动作:“这样。”
“对,对!”
“他掐的是啥?”
举亭伸出双手比划:“掐数,每个指头节代表一个数位……咳,我也说不清楚,据说只要算盘打熟了就懂了,你慢慢琢磨吧!”
举亭拎了两个小酒坛和景颐边走边聊:“您看,这是咱茂兴烧锅的陈年二锅头!”
景颐道:“你不说我都能闻出来!上回来的时候,喝得就是这个!香着呢!”
“那待会儿您可得多喝两盅!”
“岂止多喝,我还要带上几瓶回长春喝呢!”
“那更好了!”举亭想起什么:“哎,对了,陶经理,说到长春,我向您打听个人!”
“谁呀?”
“咱们隆兴源分柜有没有一个叫齐润生的人?二十来岁,乐亭人,进商号有两三年了!”
“听着咋这耳熟……”景颐思索着。
北市场,子恒等在戏院门口。
少磊从后台跑出来,见了子恒,打趣道:“呦,周掌柜的!找我有何贵干哪?”
“别逗,有正事儿!”子恒兴奋的迎上去,“好消息!我知道我哥他在啥地方了!他在长春!在长春隆兴源!”
“齐闰生……找着了?”少磊也兴奋不已,“是真的?太好了!”
子恒点点头:“刚打听到的!”
“那你快找他去啊!”
子恒略一盘算:“这得掌柜的说了算,我得先跟他请假……我很快就能见着我哥了……”
茂兴源大客厅。
赋笛跟长林透露了子恒打算去长春寻亲的事,很惊讶:“他咋知道的?”
赋笛说:“谁知道?他说的很肯定,说齐闰生就在长春隆兴源,你说我咋说没有?”
长林:“你准他假啦?”
“没有,我说这几天忙,过段时间再说!”
长林想了想,说:“你把他叫上来,我跟他说!”
“哎。”赋笛出去叫子恒,长林琢磨着主意。
过了片刻,子恒来了。
长林让他坐下,问他:“你为啥非要找到齐闰生?”
“我哥快两年没信儿了,我妈想他,嘱咐我无论如何得找着他!”
“哦”长林想了想,说:“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在茂兴源,包括长春隆兴源、哈尔滨的盛兴源,都没有你找的这个人!”
子恒认为长林是不想给他假期,嗫嚅着:“长春有……”
长林打断他:“我说没有就没有!叫齐润生有不少,可都不是你哥!”说完不再管他,只顾看报纸。
子恒无奈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