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兴百货店。
夜半,做练习的伙计们打着呵欠陆续回宿舍休息了,柜台上只剩子恒和大龙在练习打算盘。
大龙凑在子恒身边悄声说:“子恒,他们都走了,你把那个袖里吞金教教我呗!”
子恒问:“谁说我会袖里吞金?”
大龙说:“咳,谁不知道哇?你帮大掌柜把长春的账拢明白了,使的不是袖里吞金是啥?”
子恒忙说:“你可整明白喽,我使的是算盘,那些账,我可对了一宿!”
大龙说:“得咧,你不会那法儿,大掌柜的也不会找你!”
子恒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说:“我倒是想让大掌柜的教我,可他就给了我这张纸,让我自个儿琢磨,你要真想学,你就好好看看!”
大龙如获至宝拿过去展开,只见纸上用毛笔写了几组算术题—— 12×14=168 23×27=621 23×83=1909 37×44=1628 23×83=1909
“这是啥意思?”大龙问。
子恒说:“看着算盘找规律!”
“你全都找着了?”
“这得多练!”
大龙半信半疑,挪到一旁研究起来。
大客厅。
长林带叔同急匆匆进门,一边脱帽解大衣扣子,一边吩咐叔同:“给我要臧公馆!”
“哎!”叔同立即拿起听筒拨号,喊:“麻烦接臧公馆……”
“给我!”长林抢过听筒:“臧公馆吗?我是李长林,有重要的事向高官报告……”
“天惠和”钱庄。
夜幕降临。
伙计们正关门打烊,一辆黑色吉普警车在前,后边紧跟一辆军用卡车,两车停在门口,十几个警察跳下车闯进钱庄,为首的喊道:“不准动!谁是掌柜的?”
伙计们面面相觑,说也不敢说话。
“不说都带走!”
突然里屋“咣啷”一声。为首的指挥:“搜里头!”
警察们冲向里屋,不一会儿,钱庄掌柜的被几个警察绑出来。
掌柜的分辨着:“弄错了吧?官长,我犯了啥罪?为啥要抓我?”
警长冷笑道:“啥罪?你倒卖奉票,扰乱金融!抓你,可是大帅的命令!”
掌柜的:“官长!我冤枉啊!官长——”
警察甲:“你老实点儿!”
警长瞅瞅吓愣的伙计们。
警长:“你,你!还有你!都带走!”
被指点的会计以及六名伙计一阵挣扎后亦被抓走。
大客厅。
李长林握着电话跟对方不紧不慢的谈着买卖的事:“臧高官,是这样,上个星期咱不是说好让茂兴钱庄给您存点儿官盐吗,已经存上了!可是就怕钱庄那儿出啥茬子……您知道最近有不少钱庄都惹上了些麻烦……”
对方说:“你指的是张大帅要整顿参与倒卖奉票的钱庄这事儿吧?我多少也听说一点儿,咋的?茂兴钱庄有麻烦了?”
“哦不,”长林立即否认,“倒卖奉票纯属投机倒把,咱那能干那事儿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您知道树大还招风不是?”
“我明白了,你是怕有人无中生有,借题发挥,乱咬一气!”
长林一拍手掌:“谁说不是呢?万一真那样,这盐不就白存了嘛!我听说芝麻也要涨价,不如就让茂兴粮栈给您改存芝麻吧!当然,利润不能跟官盐比!”
对方沉默几秒钟,说:“依我看,咱别改了,还是存盐吧!这件事我尽力安排!”
长林急忙说:“那最好!高官您多费心了!——好!好!”
长林放下电话,如释重负,对叔同说:“跟我赶紧去趟钱庄!”
叔同看了一眼窗外:“天都黑了,钱庄怕是已经关门了!”
“那你就把门砸开!”这句话几乎是长林吼出来的,尽管音调很低,可叔同已掂出了这件事的分量,立即跟上长林走出去。
茂兴源百货店。
举亭正在念帐,店员们手里珠算“噼啪”的响动里忽然夹杂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并且伴着一个人低声急促的请求:“兄弟们,开开门!我是天惠和的东家岳大有!快开门哪!”
举亭示意店员们暂停,并叫一店员去开门。
门开了,衣着破烂的岳大有仓皇的闯进来,反身把门关严,嘴里急急的说:“我实在没办法,刚去过火车站,可是没车了!家我是回不去了,我在这儿待到天亮就走!哎,你们千万别告诉别人我来过,就当没见过我这人,啊?”
大伙儿面面相觑,直瞅着他。
举亭仔细辨别他的脸:“您真是岳东家呀!怎么这行头?您……”
大有摆摆手,哭丧着脸:“哎,别提啦,我是捡了一条命啊!刚才一帮警察把我家都抄了,把柜上连掌柜的带伙计们全都绑走了,我是乔装改扮才跑出来了……早知道倒卖奉票能害死人,还不如……唉!”
举亭立刻想到什么,立即跑上楼去。
店员们私下轻声议论起来:“倒卖奉票……这么严重啊?”“哪个钱庄不倒卖呀?前几个月亨通金店的金融危机就是这事儿整的……”
子恒静静的听着,大致明白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举亭失望的走下楼梯:“大掌柜的不在,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大有猜测着:“这么晚了,李掌柜的能去哪儿?”
子恒瞅瞅举亭,说:“怕是去了钱庄吧?”
茂兴钱庄。
夜。
长林拿着一本帐簿指挥几个伙计往钱庄柜台后垛几袋面粉:“行了,这就算样品!”
铭鑫凑过来,面有难色:“大掌柜的……”
长林瞅瞅他:“咦,你咋还在这儿?不是让你走吗?你等着让人家来抓呀?”
铭鑫为难的:“我……这……”
“你不要有顾虑,让你走只是叫你避避风头!这一阵子谁家钱庄都不能安定,记住,最近一段时间不许出现在商号里!”
“好,我这就走!钱庄的事务……”
长林说:“我自会处理!你快走吧!”
“哎!”铭鑫拎个提包极快的走出去。
一个伙计掀开炉盖,长林把手中的账簿投进炉内,一阵火苗窜过,账簿立刻化为灰烬。
会计老武放下笔,把刚抄写好的另一本帐簿递给长林:“您过目!”
长林仔细翻了翻:“你做事我放心!一旦有人来查,咱不说他也能看出这是代销面粉的账簿!”
“是!——唉,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也不止一次的劝,可夏掌柜的他……”
长林说:“你前段时间说要退休,就是因为这个吧?”
老武默认的表情。
长林:“你的要求我考虑了,可你岁数还不算大,我还想让你跟着我再干几年哪!”
“跟着您我是一百个乐意——”
长林:“那就好,说明你还是对我有信心的!今天下午商会就有人向我透露张大帅要彻查倒卖奉票的钱庄,咱们目标很大!”
老武:“这么说,您早知道夏掌柜他……”
长林点点头:“倒卖奉票利润极大,连小钱庄都趋之若鹜,老夏这人我了解,他咋会袖手旁观?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委托了臧高官和大帅身边的袁高参关照这件事,相信这关虽然难过,但咱们上下齐心,总会闯过去的!”
大街上。
太阳刚刚升起来,人来人往。报童手举着报纸,边跑边大声吆喝:“号外号外,专抓倒卖!大帅发怒,掌柜被捕!号外号外……”
长林在黄包车上听到,示意车夫停住,走下车,叫住报童。
报童:“您来一张瞧瞧?”
长林掏钱买了一份,坐回车里,翻开报纸,看见头条标题:天网恢恢——天惠和钱庄掌柜张兆坤扰乱金融,昨夜正法!
长林不动声色的把报纸折好,塞进衣兜里,任黄包车载着自己走远。
帅府大青楼,老虎厅。
帅府大青楼是一座哥特式建筑。张作霖坐在正中的椅子里,眯着眼,静听属下的汇报。五姨太陪坐,袁高参亦在座。
属下念着:“……奉天天惠和钱庄掌柜会计各一人、长春天惠和掌柜以及开原、哈尔滨分柜掌柜各一人,一共五人,已经处决!”
张大帅道:“嗯,除了这些钱庄……我记得还有个什么源?”
姨太连忙道:“大帅,您问的可是茂兴源?错了错了!人家可不倒卖什么奉票,卖的可净是白面!您可别冤枉了好人哪!”
大帅道:“你知道个啥?”
姨太道:“我不知道也不敢瞎说,茂兴钱庄那么有名,谁不知道哇!——(向旁人)你们说说,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张作霖转向袁高参。
袁高参说:“确实!茂兴钱庄素营实业,并不倒把!”
张作霖盘算几秒钟:“是真是假,你带人过去看看再说!”
袁高参:“是!”
大宿舍。
伙计们争阅报纸。
伙计甲:“你看你看,奉天、长春、哈尔滨、开原……哎呦,这是把人家所有的买卖全抄了!”
伙计乙:“还枪毙了五个掌柜!”
伙计丙:“还抓进去了不少人呢!”
伙计丁:“我说,那天晚上跑到咱这儿的那个东家还真够命大的……”
源荣堂客厅。
吴衍和长林安静的坐着,心事重重。对面茶几上堆放着各种当天报纸,头条都报道了天惠和的事。
叔同送进来一壶开水,沏好茶。
吴衍微叹一声:“天惠和那么一个大商号就这么完了!其它人就算不被处死,也是关的关,逃的逃,没法支撑了!”
长林:“这件事已经震动全国了!商人们以及所有老百姓都为岳家感到可惜,可有什么办法呢?明明是张作霖自己滥发纸币,导致奉票连连贬值,却硬要归罪于钱庄,真是——”
馨兰慌忙制止。
馨兰:“可不能乱说!传出去要杀头的!”
吴衍:“每个人都敢怒不敢言,最终导致整个阶级都被动!”
馨兰:“这种话在家说说也就罢了,万一传出去,咱这百年的商号恐怕要毁在今天了,怎么对得起吴家祖宗!”
长林:“——您说得对!”
吴衍:“咱们茂兴源多亏有你才得以保全,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这个夏铭鑫胆子也够大的!要不是当年老太太护着他,依着咱们早把他给辞了!”
“延福顺”茶楼。
茶楼里的陈设延续着清式格局,众茶客议论纷纷。
茶客甲:“当初我还以为大帅是在吓唬人呢!没想到动了真格的了!”
茶客乙:“有这么吓唬人的吗?把岳家奉天、长春、哈尔滨……所有的买卖全封了!当夜就崩了个掌柜的!”
茶客丙:“一个?毙了五个!听说关大狱的还有不少人呢!会计伙计都有……”
铭鑫和老武在茶座的一角,铭鑫望望四周,放低了声音:“你刚才说什么?大掌柜真的让别人把我的位子给顶了?”
老武:“听说是东家的意思!再说,这是暂时的!等风声一过,您一准儿还得回去!”
“东家的意思?”铭鑫难以置信,“这事不好办哪……”
老武问:“啥事?”
铭鑫看他一眼:“这样吧老武,你能不能帮我凑点儿钱?”
“您要多少?”
“自然越多越好!”
“我尽力!”
铭鑫握握老武的手,用意无声。
老武担心的神情。
茂兴钱庄。
几个宪兵在钱庄里外的查看。
袁高参翻看帐簿,经理在一旁听候。
袁高参边看边问:“你们钱庄不是有个夏铭鑫吗?他去哪儿了?”
经理熟练的回话:“有是有,可那是老早以前的事儿了!这钱庄自打我一接手就没见着他!您问他去哪儿了,我……我可真答不了您!”
宪兵回来纷纷报告“没问题”。查不出什么,袁高参把帐簿还给经理:“风急浪高,小心翻船!”
经理立即领会:“是!在下谨记袁高参指点!”
袁高参带人离开。
“您慢走!”经理看一行人走远,慢慢挺直了腰杆。
百货店。
一辆黑色小汽车等在门口,长林一边走出一边叮嘱叔同:“钱庄的事臧高官帮了咱们大忙,我得去还个礼,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对了,你再帮我准备一份礼物,晚上我还要跟杜会长碰个面,人家也出了不少力,虽然不算是外人,但这人情咱们说什么不能少!”
“好!我这就去办!”叔同为长林打开车门,长林上车。
叔同道:“您慢走!”小车开动……
夏宅,正房。
夏宅是个比较考究的小院,青砖灰瓦,虽比不上源荣堂恢宏大气,但整净利落,尽显精致。暖阳直射进窗来,铭鑫盘腿坐在炕桌边,叼着烟斗扒拉一阵子算盘,末了,叼着烟斗吸两口,沮丧的叹息:“不逢时,不逢时啊!”
老伴过来催促:“你还算什么呢?饭都凉了!”
铭鑫不耐烦:“去去去!你懂啥?哎,待会儿有人来,你别过来捣乱啊!”
老伴绷了脸走开。
门响,老武进来了:“夏掌柜的!”
铭鑫瞅瞅他,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找来多少?”
老武从袖筒里抖落出一堆钱票大洋,说:“不多!我数了数,只有五百多块!——还差的远吧?”
铭鑫只顾捋顺钱票:“就算我借你的,等过年放了份子,我还你!”
“瞧您说的!您是掌柜的!还怕欠了我钱不成!”
“嗯,那不行!——说好了,等过了十五放了份子还你!”
老武忙推辞:“再说!再说!”
铭鑫把钱收好,说:“老武啊,要不要跟我出去转转!”
老武知道他并不诚心:“不了,我还有点儿事!”
“也好!那我走了!”铭鑫扣上帽子,走了出去。
老武跟出时替他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