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店柜台。
五六个店员守在柜里,子恒随手拨拉着算珠。
赋笛进店来。
众店员齐声说:“文掌柜的过年好!”
赋笛绽开笑脸,道:“好!大伙儿过年好哇!——在家的都按时上柜了吧?”
赋笛瞅瞅众人,感觉缺人,抬头看墙上的值班公告,顺着初七字样指点着说:“王保祯呢?”
店员甲说:“睡觉呢!”
赋笛皱下眉:“睡觉?今天该他上柜,他这是咋回事儿?还想不想干了!叫他去!”
店员甲:“哎!”
“还是我去吧!”子恒抢先出了柜台。
大宿舍。
子恒走到保祯铺前,捅捅他:“王保祯,起来吧!”
保祯用被子蒙住头,闷闷的声音:“你真烦!”
子恒说:“柜上缺人,你去帮帮忙吧!”
保祯想也没想说:“不去!没看我正忙着睡觉吗?一会儿还要去看戏呢!”
“你不去就不怕谁到掌柜的那儿去告你的状?”
保祯哼一声,道:“他敢吗?凭啥?借给他个胆儿!也不看看我铺保是谁?大连港的牛老四!我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百货店柜台。
赋笛见保祯没来很气愤,说:“啥?他不来?这小子……他咋说的?”
子恒稍一琢磨:“我说‘快起床吧!’他说‘你真烦!’我说‘今天该你的班,掌柜的叫你呢!’他说‘不去!没看我正忙着睡觉吗?一会儿还要去看戏呢!’我说‘你就不怕掌柜的生气了开除你?’他说‘他敢吗?凭啥?借给他个胆儿!也不看看我铺保是谁?大连港的牛老四!我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赋笛脸色发青:“这小子敢这么说话,我看他是疯了!我去把他拎起来,倒要看看到底谁怕谁!”赋笛匆匆出了后门。
店员们窃笑。
店员甲凑过来问:“子恒,王保祯真这么说?”
子恒老实答:“他是这么说的,可我不是这么问的!”
店员们愣一愣,一阵哄笑。
突然,后院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夹杂赋笛的斥骂:“快给我滚出去干活儿!干了五六年了你小子别的没学会净学会偷懒了!还不信能把你咋样?你看我能不能把你咋样!快滚,不知好歹的东西!”
保祯仓皇的一只胳膊伸进棉袄里,从后门跑进来,店员们围过来见他还光着一只脚,继而一只鞋从后门飞进来。
店员们前仰后合哄笑不止。
保祯瞪着眼指点店员们,又指值班表,恍悟,道:“你们……你们存心害我!”
赋笛追进来的脚步声,保祯慌忙拨开店员钻进柜台。
子恒刻薄道:“哎呦,那只耗子钻哪儿去了!”
店员们起着哄。
保祯低头看柜台,慌忙挪了挪位置,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赋笛指着保祯命令:“从今天到十五,王保祯不许离柜,今年一年的假期你不许歇着,见天给我干活儿!”说完忿忿走出百货店。
保祯冲出账柜,指点着柜上店员们,最后定在子恒面前:“你们……就是你!我知道是你捣的鬼,我饶不了你!你等着!”
子恒拿算盘挡开他的指头,学着赋笛的声调:“从今儿到十五,王保祯不许离柜,今年一年的假期你不许歇着,见天给我干活儿!”
店员又哄笑。
粮栈大院里停有两辆马车,伙计们有的在向阳处晒粮,有的正从仓库往马车上搬粮食。
石掌柜和长林走在院中略加环顾,石掌柜一指马车:“这是兴盛面粉厂的来提货了,每个月这个时候都准时来一趟,咱们的老客户了!
长林的眼光刻意扫过马车:“我留意过一阵子咱们钱庄代销面粉的账目,利润一直很可观!我想过了,既然飞马牌面粉这么畅销不如——”
石掌柜:“不如咱们跟大同面粉厂签订长期合同,就像跟兴盛厂那样!”
长林含笑摇头。
石掌柜:“那您的意思是……”
长林决断的:“联营!由咱们茂兴粮栈提供原料,再由茂兴钱庄代销,两家按比例分得利润!”
石掌柜:“这主意好!就怕万一大同厂跟别的粮栈有长期合同!”
“那就要看咱们的优惠条件了!能优惠多少,具体数额你心里比我更有底,这事就麻烦你跑一趟怎么样?”
石掌柜:“也好,我尽快抓时间办!”
“对了,”长林又说,“在粮栈外街,加个杂粮铺面,零售的,让他大包装小包装都有!”
“好。”
粮栈杂粮铺。
门口挂着“开张大吉”字样红色条幅。
店员们从柜台后门往柜台里搬运小包装粮食,柜台前增设“散装米粮,五斤十斤”字样的白漆牌子。
顾客们围观议论。
顾客甲:“这是咋回事啊?”
店员甲:“这是把米按斤称好的,有五斤装,有十斤装,您可以按照需要购买,尤其在过年过节人多的时候,可以避免店员们忙中出错!”
顾客乙:“这种小袋的保准贵吧?”
店员乙:“不贵,价钱一样!”
顾客丙:“小袋子里的是不是好米?分量足不足啊?”
店员丙:“有差错您给送回来!……”
石掌柜夹着账簿陪同长林乐呵呵的观瞧,道:“看来这办法还挺聚人气啊!”
长林笑道:“你听见了吧?现在人们不担心分量倒担心起质量来了,各有利弊啊!”
大客厅。
长林和石掌柜一同进门,石掌柜随长林落座,把账簿放到茶几上。
长林问:“大同厂那边是啥意思啊?”
石掌柜:“我正想跟您说呢!昨天我去了一趟,跟他们东家和经理把咱们的意思都说明了,他们也赞成这种方式,不过……”
“直说!”
“我觉得他们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首先,他要求茂兴粮栈供给小麦的价格要比市价再低三成!”
长林思索的表情。
石掌柜说:“还有,飞马牌面粉卖出的红利咱们提出的是四六分成,而他们提出的是二八分!我算过了,如果全盘接受他们的条件,跟咱们直接卖小麦利润相差无几啊!”
石掌柜把帐簿翻开,推给长林,长林查看,说:“多赚百分之零点三?哼!”
石掌柜:“大掌柜,我听说咱烧锅的刘掌柜跟大同厂的经理曾经是同窗,要不……”
长林放下账簿:“不麻烦了,在商言商,他们不答应就算了,这事儿先放放吧!”
石掌柜瞅瞅长林,不甘心应了句“是”。
李宅。
叔同替长林拿着手提包紧随长林,二人走近长林房。
长林吩咐着:“我在电报里都说好了,中秋回老家过!今明两天你抽时间订三张车票,越早越好!”
“好!我这就去!”叔同把手提包递给长林,转身走了。
火车车厢。
叔同陪着长林坐,对面是桂芝和雨棠,雨棠靠窗,车窗外的原野树木急速后退。
雨棠:“咱们多少年没回去了?到家后我想去看看徐妈!”
长林:“她是你的奶妈,看是应该的!”
桂芝也跟着点头。
窗外景物后退的速度骤减,慢慢停止了,车厢内一片骚乱。
叔同扒着车窗往外望:“咋回事?”
长林镇定的看看四周。
车长用喇叭广播:“大家安静了!由于前边路段需要清障,所以列车暂时停止半个钟头!大家可以下车稍作休息……”
车厢内活跃起来。
铁道南侧有一片玉米地,玉米秸秆间有轻烟升起来,长林寻烟走去。一堆玉米骨头烧剩的灰烬冒着烟,长林捡起玉米棒检看痕迹,微微簇眉,自语道:“不对呀,现在是收获的季节,怎么才长这么几颗种子?”
长林扒开旁边生长着的玉米苞,玉米骨头上零星的缀着几颗米粒,不时的爬出小虫子,长林一连看了几棵,颓然收手,恍悟:“关内玉米歉收!”
叔同跑过来:“大掌柜,原来您在这儿哪!快回去吧,车快开了!”
长林却道:“把行李拿下来!咱们回奉天!”
“啊?那……雨棠娘俩呢?”
“随她们的便!”
李宅。
叔同提着两口行李箱随长林进了大门,桂芝和雨棠跟在最后,面色不快。
护院诧异道:“您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长林含糊的应着:“嗯!”
护院询问的瞅瞅叔同,叔同一脸纳闷,低声:“谁知道啊?让咱回咱就回呗!”
长林想到了什么,说:“叔同!你先把行李拿进去,用电话通知所有掌柜到商号大客厅开会!我先走一步,到那儿等他们!”
“哎!”叔同双手提着箱子看长林匆匆走出。
雨棠从他身后径自走开,叔同急忙跟上。
大客厅。长林及众掌柜等在座,长林环顾一眼沉默的诸位,说:“在座的都是吃份子的,有啥想法就说出来嘛!”
赋笛轻咳一声:“大掌柜的主张有道理,现在是储备秋粮的时候,既然关内玉米严重歉收,咱们正应该赶紧收购陈粮才对!”
石掌柜:“可是……咱们已经定购了大批的高粱,再收玉米……资金确实吃紧哪!”
王掌柜:“再者说,大批收购会不会引起粮价上浮,如果真是这样,咱们去年抛售的粮食期货不但不赚反而会赔!”
大家相视点头表示苟同意见。
长林:“你们的顾虑我也想过,资金不是主要问题,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至于对市场的影响嘛……的确不能大张旗鼓的收购!我看……咱们可以来个暗渡陈仓!”
刘掌柜:“怎么说?”
长林:“手段隐蔽一点,不是粮栈收购而是烧锅收购!万一有人问,咱就说茂兴粮栈的玉米都兑现期货了,供不上烧锅的用量!”
刘掌柜:“哎,这个主意行!”
长林:“油坊也设个收购点,王掌柜你就张罗吧!”
王掌柜:“就照您说的办!”
长林:“还有,二锅头和米酒每斤都降价一分,油坊的各种油平均每斤都降价五厘!粮栈收购玉米的时候,每斤却要上涨五厘,不求赚,只要保证不赔就行!”
轻微议论声顿起。
石掌柜:“咱为啥要这么做?”
长林:“你想啊,咱们把商品降价了,其他商号必定也跟着降价,这样一来,势必会强迫原料降价,那些买咱们粮食期货的商家为了预防赔得更多肯定会赶紧抛售,咱们趁着价格低再大批收购进来!”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好主意!”
长林又说:“另外,咱们粮栈的收购价又比其他粮栈高,人们自然都愿意把玉米卖给咱们,这样一买一卖,陈玉米不就都进了咱们茂兴源了!”
粮栈杂粮铺。
石掌柜看着店员在门口摆上一个牌子,上面写“杂粮降价”。
几个顾客聚在旁边看。
顾客甲:“呦,降价了?
店员甲:“是啊,您来得正赶巧,咱柜上的杂粮全面降价,多买多便宜!
顾客甲:“那好,给我称五斤高粱米!
店员甲:“好!
顾客乙:“我要十斤!
几个顾客挤进店门,柜台前热闹起来。
石掌柜满意的走开。
合昇庆粮栈。
伙计们里里外外的搬粮食,粮仓里的各种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
乔九言坐在一角,瞅着粮食愁眉不展。
掌柜的过来轻声说:“乔九爷,要不……咱也减价卖了吧?”
“减价卖?”乔九言“哼”一声,说:“你诚心要我赔钱咋的?”
掌柜的不敢再言语。
乔九言说:“粮食降价都是茂兴源搞的鬼,我就不信这价钱涨不上来!”
李宅,雨棠房。
房门被推开一个小缝,继而一束花伸进来,摇动着。
雨棠靠在桌子上盯了它几秒钟,叫道:“别藏头露尾的了,进来吧!”
仲平钻进来,嬉笑着:一连几天都不找我玩,还因为没能回老家生气呀?”
雨棠:“哪有!现在是秋天,景色那么好,我出去写生了!”
仲平:“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应该叫上我呀,自己出去,万一回来晚了会有危险的!”
雨棠淡淡一笑:“下次吧!”
仲平把花一递:“喜欢吗?”
雨棠把花接过来。
仲平:“哎,今天是十五,天气这么晴,晚上的月色一定好看!我们在源荣堂大院里赏月好不好?”
雨棠:“赏月?你真是越来越有情调了!”
仲平一笑:“是吗?这么说你就是答应了?”
雨棠看看手中的花:“好吧,晚上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