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场大街连红运茶楼。
大街上人来人往,子恒远远跟踪铭鑫。
顺路口拐弯,铭鑫不见了,子恒左右张望,看见路旁的红运茶楼,略一迟疑,走进去。
北市场红运茶楼一层。
子恒进了茶楼,环顾四周,跑堂儿迎上来:“先生,您要点儿啥?喝茶呢,您坐一楼!吃饭就上二楼!要是‘玩花会’,您就到三楼!”
子恒:“啥是花会?”
跑堂儿:“呦,一看您就是外行!‘花会’有一种新玩儿法,跟押宝不太一样!”
子恒:“押宝?原来这是赌场啊?”
跑堂儿:“哎!好玩着呢,要不您也上去瞅瞅?”
子恒看看三楼的方向:“那我还是喝茶吧!”
跑堂儿:“您坐下稍等!”跑堂儿走开,子恒找个位子坐下,想到什么,起身欲走,一壶茶端上,复坐下。
楼梯口走下两个人来。
赌客:“你怎么不再玩两把,非要急着走?”
宗秋:“囊中羞涩!本来老夏答应今天还债,我就没怎么带钱,可是那姓夏的出尔反尔,我也没办法!”
赌客:“你说也是,他都当了茂兴面粉厂的经理了,凭他那点本事应该不缺钱哪,怎么……”
宗秋:“听说他那个会计退休了!”
赌客:“退休?怪不得他没钱了……”
两人边说边出了茶楼,子恒放下茶钱,跟出去。
红运茶楼外街上。
两位赌客走出茶楼,分道而行。
子恒跟上那个债主。
宗秋递出欠条,子恒细看,念道:“兹因茂兴面粉厂经理夏铭鑫生活拮据,欠王宗秋共九百八十三块整,双方言明月利五分!民国十八年十月。”
举亭宿舍。
子恒与举亭分别立于窗前,二人相对。
子恒:“我听了他们的对话,认定那个债主身上一定带着欠条,就跟上去!那个债主叫王宗秋,他跟我说,夏铭鑫在北市场的红运赌场前前后后欠了五个人的钱,一共有八千多!”
举亭:“果然是这么多,怪不得他吓唬你交出八千的账款呢!”
“是啊,到现在他已经还了四个人,只剩一个,还欠九百多!”
“看来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要尽快拿到证据!”
“你要把那张欠条买下来?”
“只能这样!”
“不行!”
“为啥?”
“我见过欠条!那夏铭鑫狡猾的很,欠条上只写了欠王宗秋九百大洋字样,并没有如实写清因赌而欠,再说,即使咱们拿到了,也算不上证据!”
举亭接受的点头。
子恒又说:“如果那个王宗秋肯出面作证就好了!”
“你觉得他会吗?”
子恒一阵迟疑。
举亭说:“赌徒要的是钱,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肯这么做的!”
“那咱们费了半天劲,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咱们不用着急!夏铭鑫赌博成瘾,他越深陷其中越会想方设法弄到钱,所以挪用公款、典当生财,都有这个“因”而起!只要咱们把握住他这个弱点,就不愁没有机会!”
大客厅。
长林把一本帐簿扔到子恒面前:“你们一直跟我说的效益好就是收支失衡?竟然还有几千块的呆账!——你给我解释清楚!”
子恒:“对不起大掌柜,都怪我一时糊涂!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解释!”
“糊涂?你早干什么来着?你知道我要什么样的解释吗?”
“我知道!”
长林审视的眼色:“那你倒说说!”
“您要的是一本半年来翻旧了的账本,而不是一笔呵成的新账本!”
长林眯眼看他,点头:“好!我给你时间,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您放心,我有分寸!”
长林示意他可以走。
子恒又说:“我还要求您一件事!”
“你说!”
“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请您等我查清这件事后再追究!”
长林稍忖,点头:“我答应你!”
“谢谢您!”子恒转身走出。
长林猜度的眼色。
铭鑫顺胡同小跑,不时回头,宗秋在胡同口闪出,截住去路。
宗秋:“夏铭鑫!你还想往哪儿跑!”
铭鑫抹汗:“你追……追得倒快!”
“谁叫你欠债不还呢!”
“我几时说不还了?不是没有现钱吗?”
“还没有现钱?都仨月了,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不就是九百块钱吗?少不了你的!”
“谁说九百?零头你忘了?再算上利息——”
铭鑫做个制止的手势:“行行,我记着呢,都记着呢!我还!”
“早这么痛快不就行了!”宗秋伸出手,“拿来吧!”
铭鑫面有难色:“你得容我去找钱哪!”
宗秋瞪着眼睛:“又想耍我是不是?”
“不敢不敢!”
“那好,我就在你家炕头上等你!你啥时候把钱拿回来了,我啥时候走!”
“哎,我说你……”
宗秋走开,铭鑫无奈蹲下。
面粉厂大门口。
子恒走近面粉厂大门,身后有声音。
“周子恒!”铭鑫急切追上子恒,“子恒,你得帮我!这次说啥你也得帮我!”
子恒不解的:“怎么帮?”
铭鑫:“我只要九百,只要九百!就这一回,最后一回!怎么样?”
子恒:“你要拿公款?我凭什么给你?”
铭鑫瞅他一眼:“你说个条件吧!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九百!”
子恒:“九块也不行!”
铭鑫:“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哪?”
子恒:“大掌柜已经找过我了,他查出里边有呆账,我还不知道怎么应付呢!”
铭鑫:“他那儿以后再说!你先照顾我,没有这九百,我连家都回不去了!”
子恒:“你自作自受!”
铭鑫:“好好,你说我什么都行!骂我也行!只要把钱给我!”
子恒:“你别想!”
铭鑫愣了一愣,怒道:“周子恒!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为什么老是跟我过不去?”
子恒:“不是我跟你过不去,是你跟我过不去!我可不想给你背黑锅!”
铭鑫稍作踌躇,一种不易察觉的笑:“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子恒:“没兴趣!”
“没兴趣?你没兴趣做啥买卖呀?”
子恒笑道:“我倒是想做,你跟我合伙呀?”
“轮不找我!你跟崔喜良不是合伙开了家和记吗?”
子恒心里一紧,故作轻松:“我一个穷伙计,拿啥跟人家合伙!喜良有买卖不假,可人家是跟我哥——齐闰生和着开的!”
铭鑫冷笑:“你蒙谁呢?齐闰生早死了你当我不知道?”
“死了?真死了?”子恒亦冷笑,“谁蒙谁你心里清楚!”
铭鑫急了,把烟斗一扔:“我蒙你我是这个!”边说边伸出小指。
子恒变了脸色。
崔宅。
子恒掏出那次偷出来的“齐闰生死亡证明”,递给跃扬。
跃扬逐字审读,神色严肃。
子恒坐在旁边搓着头发,神情颓败,喃喃道:“我早该相信这个!——家里接到我哥的汇款,明明就是喜良干的!——我哥不能白死……”
跃扬放下纸笺,顿顿,问子恒:“就这一张?还有没有其他人的死亡证明?”
“没有!”子恒干脆的说。
跃扬紧锁眉头,道:“那就怪了!”
“咋的?”
跃扬沉吟片刻,说:“茂兴源这么大规模,每年意外死亡的伙计不能没有,你哥也不能是独一份!而唯独你哥有死亡证明……长林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您的意思是……”
“你哥即使真的不在了,也定有隐情!我是说……再等等……真相!”
子恒态度决绝:“反正我哥肯定不在了!——肯定跟茂兴源有关!——他们脱不了干系!就算李长林说的再动听……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塔湾,无垢净光舍利塔下民房区。
低矮的坡顶土坯房,零星几棵树,树下一个不规则长型古石碑,竖刻“沈州”二字,不远处的无垢净光舍利塔巍然屹立。
子恒手搭凉棚远望塔顶。
喜良看着塔尖说:“十三层,我刚来奉天的时候就数过!”
“一晃四年了,”子恒叹着,“咱俩……好像是同时来的!”
喜良一怔,呵呵一笑,道:“可不!咱俩一前一后住在叔家……唉,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
“别这么说!”
喜良摇头:“没有你,我确实进不了源荣堂,更不能这么快有份子!我能开买卖,更少不了你帮忙——”
“所以你要给我股份?”
“有功受禄!应该应得!”
子恒晃晃脑袋:“你老跟我这么客气干啥!还给我家寄钱——”
“哎——”喜良制止他,“那是你的分红,给你家也没错!”
子恒皱了皱眉,蔫蔫的说:“喜良哥,就是你这一张汇单,让所有人都误会我哥还活着!”
“咋?”喜良诧异道,“你哥真的已经……”
子恒默默点头。
喜良沉默着,半晌,说:“家里知道吗?”
“我妈还不知道。”
“那还好。”
“喜良哥,往后,所谓分红,就别寄了!”
“你拿着?”
“不,你拿着。”
“那不行!该你的就是你的!”
“就算是我入股,用作周转!”
“你要这么说,中!”
源荣堂,客厅。
客厅里所有的橱柜敞开着,吴衍四处翻找。
馨兰进门,疑惑:“你找啥呢?”
“馨兰,你看见咱妈留下的那套白玉壶没有?”
“白玉壶?你说的是……用一个蓝匣子装着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
馨兰神情慌乱。
“你见过没有?”
“我……”
吴衍没注意馨兰的表情,说:“你总该有印象!”
“那玉壶……我倒是见过!”
“那就好!在哪儿呢?快告诉我!”
“你要它干啥?”
“那么好的东西把它摆出来呀!你快想想在哪儿呢?”
馨兰整理情绪:“摆啥不好,非要摆它?”
“因为它有身价呀!”吴衍猜疑的:“今天你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
“是不是玉壶被你送啥人了?”
“没有!”
“那你拿出来呀?我可以不摆它,但你至少让我看一眼吧?”
馨兰为难的瞅瞅吴衍:“有件事……当时你在天津,我没来得及跟你商量!”
“你说!”
“那套玉壶……被我当了!”
吴衍瞪大眼睛:“你说啥?”
馨兰豁出去的语气:“我把玉壶当了!仲平急需用钱,我没办法,就把它当了!”
“当了多少?”
“五百!”
吴衍闭了闭眼睛,顿顿,语气平静:“那套玉壶是当年老三给老太太的寿礼!是宫里的东西,价值五千两银子!”
馨兰惊异:“天哪!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应该知道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
吴衍点点头:“我忘了,你是不知道,你来得晚!”
馨兰求饶的看着吴衍。
吴衍问:“当票你还留着吗?”
“留着呢,我这就给你拿!”馨兰匆匆出门。
吴衍烦躁的甩甩头,坐下。
同发当。
朝奉轻掸神龛上的尘土,吴衍进门:“何朝奉倒是清闲得很哪?”
朝奉寻声辨认:“哎呦!这不是茂兴源的吴东家吗?快请进,请!”
朝奉往座位上相让吴衍,亦随吴衍坐定:“吴老爷,听说您在天津卫置了房产,比起雾岛町那些日本人的小洋楼不逊色吧?”
吴衍道:“日本人的玩意儿算啥?咱们中国的装饰奇就奇在细微处见精湛!不用说别的,只需在客厅的角落里摆上那么一套稍微精致的东西,管它真的假的,那主人的品位马上就显得与众不同啊!”
“是啊是啊!您说得极是!”朝奉的脸不自然的抽动一下。
吴衍说:“唉,我家就有件东西很适合摆在客厅装一下门面,我这次回来原本就是要拿走的,谁知道我那二太太跟我赌气,宁可当掉也不让我拿走!你说这……唉!我知道那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可那毕竟是我家老太太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落到外人手里呢?你说是不是?所以呀,何朝奉……”
朝奉慌忙应着:“哎!”
吴衍盯着他说:“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哦,我尽力,一定尽力!”
“好!何兄真是个痛快人!”
吴衍掏出当票:“就这套壶!当然,钱我已经带来了!”
朝奉接过当票,向库房方向一指:“咱里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