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发当库房。
在二人身旁的阁架上,琳琅的物品当中蓝色的玉壶盒子陈列其中。朝奉拿当票辨认着,分外仔细。
吴衍问:“怎么?您不记得了?”
朝奉:“记得!就这么几天的事怎么不记得!”
吴衍:“那就好!您看好,当时当了五百,我用一千块赎回!足够了吧?”
朝奉:“吴老爷,我说句您不太相信的话!按照规矩,您这玉壶是死当!”
吴衍:“不可能!您刚才也说了,才几天的事,怎么会过了时限?”
“不,跟时限无关!”朝奉放下当票,给吴衍指点票角上一个红色标记,说,“今天是我碰巧遇上了您,如果是伙计见了当票上的这个标记,一概不赎!”
吴衍讶异的神色:“为啥不能赎?”
朝奉扬扬下巴:“我实话跟您说吧,要是赎了,我们赔钱!就拿这套玉壶来说,当票上写的是五百,可当时我是花了一千二买的,已经入账了!换句话说,这当票是无效的!”
吴衍眼露疑色。
朝奉又说:“我就知道您不会相信,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你要再不信,我这就拿账簿让您过目!”
吴衍做个制止的手势:“我暂且不管这些帐目,我只想知道,多少钱你肯还我玉壶?”
朝奉品读着吴衍的眼睛:“您真的要赎?”
吴衍斩钉截铁:“绝对要赎!”
茂兴面粉厂门口。
一辆黄包车载着馨兰和秋莲直奔茂兴面粉厂大门口,停下,秋莲扶助馨兰下车。
面粉厂办公室。
馨兰沉着脸坐在椅子里,秋莲陪立一旁,审视的瞅着铭鑫,铭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脸无辜:“我说二太太,我还要怎么解释您才肯相信我呢?”
馨兰:“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同发当的何朝奉把你的事已经跟老爷一五一十的说了!”
铭鑫:“您信他的话?何朝奉他早就看着老爷的小洋楼眼馋,他纯粹是为了多挣老爷的钱才那么说的!我——”
馨兰:“你怎么?你以为你自个儿有多清白?要是老爷不去赎,他才挣多少?可你呢,当了一千二,你自己就留七百!要说贪财,谁更纯粹呢!”
铭鑫:“二太太,冤枉哪,这可是没有的事儿呀!您……您要我怎么说呢!这么多年我对吴家忠心不二,我只想着怎么干好能为您和老爷分忧,哪能办这么丧良心的事情呢!”
馨兰:“全凭你的一面之词,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说你忠心不二,谁还能这么说你呢?”
“这……”铭鑫欲言又止,皱着眉头耷拉脑袋。
馨兰瞥铭鑫一眼,秋莲亦不屑的眼神。
子恒夹着账簿推门进来,见了馨兰和秋莲亦是一愣,又瞅铭鑫,随即带门欲出,复进门。解释道:“我……拿个算盘!”
子恒快步走到办公桌旁,铭鑫上前拉住他:“哎子恒,你说实话,我是那种昧着良心骗老爷太太的人吗?”
子恒瞅瞅铭鑫,拿走算盘的瞬间,刻意悄眼瞅了一下馨兰,馨兰瞅过来,子恒立刻移开眼光,匆匆走出,随手关门。
铭鑫叫他:“哎,你倒是说句话呀!”
馨兰和秋莲交换一下眼色,秋莲立即追出:“子恒……”
铭鑫担心的神色张望,馨兰轻咳,铭鑫收回眼光:“您一定得相信我!”
面粉厂大院。
“子恒!”秋莲追上子恒,拦下他。
子恒问:“有事吗?”
“你别忙着走,你告诉我,说夏铭鑫骗太太的钱你信吗?”
子恒轻松一笑:“这我哪知道?他们的交易,我又不知情!”
秋莲审视他的眼神:“可我觉得你好像知道啥了!”
“如果你想问夏铭鑫啥事,我真的不清楚!”
“你至少应该了解他一些,你不是说过他不是啥好人吗?你还说不太愿意给他当会计,究竟是为啥?是不是他逼你做假账?”
子恒躲闪着她的注视:“你没有根据能不能别瞎猜?我不愿跟着他跟的原因有很多!他工作偷懒,他对人苛刻,他不像文掌柜那样体恤伙计,这些原因都让我对他反感!你别动不动就往钱上撤!”
秋莲瞪着子恒:“你生气了?”
“没有!”
“那你就告诉我一句,如果说夏铭鑫是个老实本分、诚实可靠,看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也不动心的人,你相信吗?”
子恒低头稍顿片刻:“秋莲,你这么问我没法回答你!你听说过‘人为财死’这句话吗?”
“啥意思?”
“就是说人可以为了钱财不顾一切,甚至生命!”
“我懂!”
“只要是人,他就喜欢钱,不管他老实不老实,诚实不诚实!你也一样,我也一样!”子恒淡然走开,秋莲怔望着他。
馨兰站在不远处静望二人。
面粉厂办公室。
子恒进屋,铭鑫在门口稍作张望。
子恒说:“别看了,已经走了!”
铭鑫进屋随手关门,子恒随意坐下,放下算盘和账簿。铭鑫满脸喜色,坐在子恒对面,竖起拇指:“子恒,说得好!这帮财主老爷凭啥盖起庄园洋楼?还不都是搜刮的咱们的血汗!七百块钱算啥?咱在茂兴源干了一辈子,也就给咱们了个糊口钱,拿咱们当牲口使唤呢!哼!”
子恒捻动算珠,不语。
铭鑫又说:“我说,东家无情,咱们也不用有义!老武走了,这个面粉厂就是咱俩的了,只要咱俩同心协力,用不了多久……”
子恒起身打断他:“夏经理,我才想起来还要到厂房看看,您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哎——”
子恒迅速走出。
铭鑫闷闷不快:“这小子,琢磨啥呢?”
茂兴源大客厅。
长林和吴衍靠在沙发上静默着,吴衍仰头长吐烟雾:“你说,老夏他咋会是这么个人?他咋就不想想,咱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能去找他对质吗?”
长林微微点头,没接话。
吴衍又说:“要我看,他要是真有敛财的心,不可能只在一把玉壶上打主意,那面粉厂的账也该查查了!要真查出啥问题,该怎么处置你作主!”
长林点头:“也好,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一定按您的要求去办!”
吴衍抖抖烟灰:“咱得赶紧哪!”
“是!”
面粉厂办公室外。
长林走近办公室的门,伸手欲推,子恒开门欲出,碰见长林,一愣:“您……
长林示意进屋,子恒相让,跟进,门关。
铭鑫轻步疾走过来,贴耳门上。
长林捡个靠桌的椅子坐下。
子恒问:“大掌柜您有啥指示……”
长林突然察觉出什么,示意门外隔墙有耳。子恒会意点头,坐于长林对面。
长林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字,子恒辨认,不时点头摇头,亦以指写字应对。
铭鑫在门上贴耳片刻,听不见屋内有任何动静,纳闷了一会儿,只好一步一回头的走开。
面粉厂门口。
子恒送长林坐上黄包车走远。
铭鑫凑近子恒,指指长林:“他干啥来了?”
子恒:“找我!”
铭鑫:“他都问你啥了?”
子恒:“挺多!忘了!”
铭鑫生气道:“你小子甭跟我绕圈子!你快跟我说说,都跟他说啥了?”
“你放心,我一句假话也没说!”子恒转身回厂院。
铭鑫大惊:“你……你啥都说了?你、你还不如说假话呢!”转身忿忿跟回厂院,一边走一边琢磨,越琢磨越害怕,蓦然停步,直瞅着子恒的背影,恍然道:“坏了!他李长林啥都知道了我还在这儿晃悠啥!”
大客厅。
大家分散坐定,长林扭头看落地钟,再环视诸位:“人都到齐了吧?”
赋笛瞅瞅诸位道:“就剩夏铭鑫还没有来!”
长林说:“咱再等等!”
夏宅,里屋。
铭鑫往箱笼里收拾东西,匆忙间掉落下几件衣物。
夏妻进门疑惑着:“你干啥呢?你不是说今天还要去大客厅开会吗?带这些东西干啥呀?”
铭鑫:“你知道啥!开会!开会就是要通报开除我!我不去!”
夏妻更加疑惑:“你干得好好的,为啥开除你?”
铭鑫不耐烦道:“你别问!如果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出门儿了,出远门,啥时候回来说不定!”
“你要去哪儿?面粉厂你真的不管啦?”
“没法管了!”铭鑫拎上行李,扣上帽子走出门。
“哎,你等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夏妻追出。
大街上。
铭鑫坐在黄包车里,车夫沿街到跑路,回头:“您到底去哪儿?咋的也得说个地儿,光这么一直跑着不行啊!”
铭鑫稍顿:“那就去山城饭店吧!”
“那也太远点了吧,还有十几里路呢!都这么晚了……”
“怕啥,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那好吧!——看您是本地人,干吗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开房间?是会客吧?”
“我……”铭鑫不耐烦道,“哪儿这么多废话!快走!”
洋车穿过小巷、街道。
铭鑫想到了什么,制止车夫:“停停!就到这儿吧!”
“离山城饭店还远着呢!”
“不去了,就这儿!”
车夫停住,铭鑫下车付钱。
车夫数钱:“您这是给多少?多了!”
铭鑫交给他一封信:“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到北塔胡同李宅!记住,亲自送到!”
“哎!”
铭鑫看车夫跑远,伸手拦下另一辆黄包车。
李宅门口。
黄包车在李宅门口停下,雨棠走下车。
车夫走到大门旁盯着“李宅”的牌子,犹豫的表情。
雨棠问:“你还有啥事吗?”
车夫小心问道:“小姐,这儿是北塔胡同的李宅吧?”
“是啊!”
“我说看着像呢!哦,有个人叫我把一封信送到这里!”车夫掏出信,“就这个!”
“给我吧!”
“哎!”
雨棠看一眼封皮:“是个啥样的人给你的?”
“不太清楚,样子像个买卖人!”
雨棠把信塞进书包,递钱给车夫。
车夫点头谢过,拉起黄包车走了。
大客厅。
电灯亮着,长林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众人时时探头看落地钟。
石掌柜说:“都过了四个钟头了,老夏怎么还没有来?可能忘了今天开会吧?”
赋笛说:“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忘?昨天大掌柜可是挨个通知的!”
王掌柜说:“大掌柜,要不咱别等他了,有啥事儿您就先说吧!”
众人:“是啊,是啊!别等了!”
长林逐个看过在座诸位,慎重的说:“也好,就依大家的意思,咱们不等了!今天晚了,我只说一个事情!鉴于夏铭鑫无故缺席,以及他以往懒散的表现,现在决定——开除夏铭鑫!”
举座皆感震惊表情,一片哗然。
众人:“是真的?……就这么被开除不值啊!——他活该!”
举亭镇定如初,不动声色的一笑。
石掌柜:“大掌柜,面粉厂不能没有当家的呀?”
长林:“我先接管!——今天时间不早了,大家要没其它事的话就散吧!”
李宅,雨棠房。
雨棠拿着信进房间,掩上门,自语道:老爸真是的,这么晚到哪儿去了?
她端详着信封,捏一捏,对着灯光观瞧。
雨棠嘀咕着:“买卖人送来的?会是谁呢?他既然可以差人送信说明他就是奉天城里的人!可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一趟?没空还是怕……会不会是什么急事?那就耽误了!——干脆,我替老爸看!”
她拆开信。
夏铭鑫的笔迹:“承蒙李会长惠阅此信,鄙人有一秘密悄相告知——
此人原为百货店伙计,今则晋升为面粉厂会计,目无规章,擅自经商,商号和记。另,因其兄死于茂兴源,心存仇恨,欲暗中复仇,危及众人,行为性质极为恶劣,不可姑息,自宜按规究办,以儆效尤!”
这封信的前半段雨棠并未在意,因为在茂兴源外面开买卖算不得一见罪大恶极的事,倒是后半段,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复仇”这个字眼太可怕,雨棠一时难以决断,她把信夹在日记本里,放进抽屉,关严,片刻,又拿出来,干脆撕碎。
第二天,雨棠寻了一家人吃饭的时机,很随便的问了父亲一句“茂兴源里有多少在外边开买卖的?”
长林稍作合计,说:“掌柜们估计都有!”
“伙计、店员们呢?”
“应该也有吧!——你咋想起来问这个?”
“随便问问!”雨棠眼珠一转,“我还以为只阎师傅一家呢,他家的莲子糕可好吃呢!”
长林立即点头说:“阎师傅早就有开买卖的资格了,他太迂,东家不吐口他就不敢……”
桂芝嗔笑道:“你不迂!奸的过了头,开个买卖我都不知道在哪儿!”
雨棠惊奇道:“咱家也有买卖?”
长林嘿嘿一乐:“我那买卖……纯属搭便车,小打小闹……算不得!”
饭桌上气氛不失轻松,桂芝一再追问长林那买卖到底是啥?雨棠的兴趣则全然不在自家的买卖上,而是琢磨着一旦子恒开买卖的事被发现,她可能会头一个站出来替他开脱,可自己凭啥要这么帮他呢?这个理由她自己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