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泽楷大步走进宴会厅,目之所及,一片令人炫目的金色。鲜花、香槟、舞台无一不是洁白之中点缀着淋漓的金粉,就连迎宾的小姐们也是一袭金色旗袍,玉色的肌肤从几乎开到大腿根的裙衩间呼之欲出,刺得他眼睛生疼。朱泽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方才从满眼金色的花海和闪烁的水晶吊灯光芒中得救。
诗瑶最喜欢金色。朱泽辰果然体贴。
足有九百平米的宴会厅里松散地摆着三十几张圆桌,相谈甚欢的男女珠光宝气,不是高官显贵便是商界大佬。朱泽楷并不打算去跟这些人打招呼,便找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坐下。贺凯臣和霍汶熙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落座,两人对视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宽慰。方才的一幕,二人全看在眼里,但今天不是打架的时候。B市各界名流齐聚在这偌大的宴会厅里,他们不能给朱家添麻烦,更不能让自己兄弟难堪。
霍汶熙按捺住内心的一万句不爽,掏出手机给贺凯臣发了条微信。“今晚去谁家?”对方秒回了一个日字。男人转头,看见贺凯臣一脸严肃瞅着前方舞台,在心里问候了一句对方死去的母亲,低头又发了一条微信:“日你妹啊,说正事。”“我没有妹。”“fly(服了你),我说的是晚上去哪喝酒?”“我说的是大和日料。老五不喝酒。”霍汶熙这才想起朱泽楷学医之后就不喝酒的事。可是眼下这情形来看,除了酒,他大概也没什么能发泄的途经。
“你到时候别带什么女人,老五烦这个。”贺凯臣又补了一句。
女人!对啊,他怎么忘了这茬儿。霍汶熙知道,以朱泽楷的脾气,这三年只身一人在美国那个鸟不拉屎的医院窝着,估计没摸过几个正常的女人。他瞥了眼坐在身旁正凝眉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露出一个无不惋惜的表情。
说实话,以朱泽楷的条件和背景,别说女朋友,就是fkriend也是唾手可得。可丫偏偏喜欢上一个没胸没屁股的女人,还被样貌能力统统不比自己强的亲弟弟挖了墙角,对于一个长相足以惑乱人心的男人来说,实在是可惜。
对于朱泽楷这种暴殄天物的忠贞品质,霍汶熙深表不屑。他活动手指,又给贺凯臣发了条信息:“日本妞太拘谨,咱三里屯走起?”贺凯臣收到信息,无声地鄙视了一番这个只用下半身思考的损友,回复:“边儿凉快去,我得回家遛元宝。”霍汶熙想起贺凯臣的前女友李若萱,还有那只名叫元宝的雪白的马尔济斯犬。“你前女友那破狗你还留着呢?”“不是前女友。”不是前女友,甚至连女友都不是。他还没来得及表白,她就永远离开了他。贺凯臣在心里苦笑。
跟朱泽楷相比,至少自己是幸福的。即使他从未真正得到过她,起码那个人留给自己的全是无暇的回忆。
“行,你俩都从一而终一往情深,就我风流倜傥水性杨花,晚上我一人儿high去!”霍汶熙特意用惊叹号表达自己的不满。“你的语文是化学老师教的么?风流倜傥跟你有什么关系,倒是水性杨花比较贴切。”贺凯臣揶揄道。“咱俩是一个语文老师。”刚按下发送键,霍汶熙就后悔了。因为二人的语文老师,正是李若萱的母亲。霍汶熙的目光穿过朱泽楷望向贺凯臣,对方没有再看手机,而是目光游移地穿过满座高朋,投向聚光灯浮夸的舞台。
此时大厅内灯光忽然暗下来,司仪踩着扭捏的步子来到台前,开始了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莅临凯宾斯基大酒店,我是酒店经理兼本次活动的司仪Tony,非常荣幸能与各位领导和来宾一同见证盛世集团副总经理朱泽辰先生和诗瑶女士的订婚仪式...”众人停止了窃窃私语,纷纷将目光投向舞台正中央。他们的目光里带着对准新娘的好奇和对这位青年才俊的期待。
一曲响起,朱泽辰身穿白西装步履稳重地走上台,身后跟着小心翼翼牵着自己裙摆的女人。朱泽楷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又触电一般匆匆移开。今天的诗瑶身穿金丝无袖鱼尾裙,银色高跟鞋踩在脚下,行走间勾起裙摆的金丝鳞片,在聚光灯下波光粼粼。她的锁骨间坠着一枚足有7.5克拉的水滴型钻石吊坠,钻石耳线摇曳。隔得很远,朱泽楷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觉得此刻她盘起长发的样子比从前与自己在一起的任何一天都要美。
朱泽楷感觉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抽搐着,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助理医师Jessica打来的电话。朱泽楷将头稍稍偏向餐桌,按下接听键,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自己的助理不会在美西时间凌晨五点钟打来电话。电话刚接通,女人惊魂未定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Doctor Zhu,I know it’s too early, but...did you receive my message?”朱泽楷狐疑地打开手机邮件,发现里面塞满了信息,足足32封,都是Jessica发来的。“Sorry Jes,I just got off the plane and...just tell me what happened?”“Nothing serious doctor, it’s about the sponsor. Mr Liu wants to see you right away, but I told him you are on vacation...so...I wonder when would you come back to work.”朱泽楷松了一口气:“Thanks for telling me Jes,I will be back before...maybe 20th.”“Great! Have a good time, don’t forget about us.”末了,女助手俏皮地开了句玩笑。“Will do.”
朱泽楷挂了电话,顺手将手机放在桌上,长长叹了一声。那个姓刘的地产商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背景,说是捐赠医院,不过是为了让他在父亲面前牵个线。这几年盛世集团不断兼并同行,触手已经从B市伸向全国各地,俨然成了整个行业的执牛耳者。现在盛世集团名声在外,在加州各地都做了布局,将来赴美挂牌指日可待。可这些与自己无关,他只想安心做个医生。手术刀能给他的安全感,钱给不了。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共同切开象征爱情的心形蛋糕。”娘娘腔司仪的嗓音由于过分激动有些变形,听起来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鸭。众人齐齐将目光向台上看去,一个足足二十英寸的心形蛋糕摆在台上,朱泽辰正握着身边女人修长的手,将不锈钢刀稳稳扎进两颗红心正中间,蛋糕里的树莓果酱便顺着刀口流泻出来,染红了白色的托盘和手里闪着寒光的刀身。
诗瑶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战栗,刺眼的光线和鲜红的粘稠让她感到一阵晕眩。她微微皱眉,脸上却依旧是标致的笑容。“怎么了?又想吐吗?”男人将女人的手攥紧了些,一只手从后面揽住了她的细腰。朱泽辰侧过身,自然而然地贴上了女人的唇。诗瑶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将手挡在胸前,身子却被朱泽辰牢牢钳住,动弹不得。她感觉到男人的急迫,却双唇紧闭,并不热烈回应。她知道他又在作秀——这个角度,媒体记者能拍出更好的照片。台下掌声经久不息,台上热吻的两人却各怀心事。
朱泽楷坐在大厅最后一排,沉默地望着台上的两人,脑袋里一片空白。冷不防身边的霍汶熙猛地站起身,照着白色的桌布就是一拳。众人纷纷回头看向他们的方向。只听霍汶熙一脸桀骜地冲着台上的男人道:“亲够了没,青年才俊?可以开宴了么?”霍汶熙刻意加重了“青年才俊”四个字,语带讽刺,旁人听来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朱泽辰毕竟是集团副总,这样的插曲并不能让他惊慌。男人只一瞬便收了脸上的怒火,换上标准的商务笑容道:“霍汶熙殿下果然是世界一流酒店的继承人,我和瑶瑶的婚礼可以请你帮忙主持,不知可否赏光?”几句话就当着自己哥哥和所有人的面让霍汶熙骑虎难下。
一束光柱追踪到霍汶熙身上,只见他拳头紧攥,牙齿打颤,气得半天张不开嘴。“你看,那不是...朱泽楷?”离得较近的几位宾客认出了朱泽楷,回头对着他们那桌人小声嚼着耳朵,他们显然对于三年前那场风波有所耳闻。
朱泽楷站起身,扣上西服扣子,站在惨白的光线里,冲着一张张惊异的面孔微笑致意。“大家久等了,我是朱泽楷。今天来参加我弟弟朱泽辰的订婚仪式,一是为了表示祝贺,二是希望破除有关我兄弟二人不和的谣传。三年前我赴美国梅奥诊所进修,实属我个人行为,与盛世集团无关,我的家人也很支持我的决定。”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三年前自己摔门而去时,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劝阻。从医这条路从来都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可过自己的努力,只因为盛世需要继承人,而自己是责无旁贷的长子。
家人,说到底不过是被利益捆绑在一起的生物。这种无法逃离的血缘羁绊的存在,有时候是一种累赘。
朱泽楷笑笑,稳稳坐回椅子,目光穿过人群,定格在自己弟弟脸上。他明白,朱泽辰此次特地打电话给自己,不过是为了让他说出上面这番话,好堵上公众的嘴。其实就连这场所谓的订婚仪式,也不过是变相的个人宣传,为他接下来接任董事长提前做了曝光而已。
能让两个老死不准备往来的男人突然见面,除了利益,只有女人。这一次,朱泽楷心甘情愿做嫁衣。看他春风得意,看她小鸟依人。
如果结局不能圆满,至少自己的牺牲要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