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不失时机地宣布开宴，宴会厅重新喧嚷起来，准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推杯换盏，共筹交错。朱泽楷不理会这混乱的场面，低头专心对付自己汤碗里那只八头鲍。
恩...是诗瑶喜欢的做法。
从前种种在脑海浮现，他努力想将他们屏蔽，可女人那张俏丽的脸庞还是无孔不入，占据了他大脑里的每一个角落。此刻，他多希望有个人能将自己从这无边的回忆中解脱出来，却没有注意到身旁座位上换了人。
“请问是朱先生么？”一个柔弱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吓了他一跳。朱泽楷侧目，自己身旁霍汶熙的座位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个女人。女人大约二十出头，娃娃脸，梳着丸子头，一米七的长腿在淡粉色紧身连衣裙下十分养眼。“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朱先生。”男人有些不耐烦，伸手指了指正在不远处一桌敬酒的朱泽辰。
“您不是朱泽楷先生么？”女人出乎意料地叫出了男人的名字。“你是？”朱泽楷端详着自己旁边的女人，在记忆里仔细搜寻着。“你好，我叫刘子如，UOW（华盛顿大学）研究生，今年刚毕业。”女人立在那里，声音明显有些局促。“呦，你学妹啊！来来来，快坐下妹妹，哥给你腾地儿。”霍汶熙一脸坏笑地起身让座，冲朱泽楷眨眨眼。
朱泽楷假装没看到：“刘小姐，找我有事？”被男人略带严肃的眼神注视，女人有些慌乱地不知道该不该坐下。“刘小姐，请坐。”贺凯臣看出女孩眼里的羞涩，起身给她面前的杯子里斟满一杯椰奶，又向一旁的霍汶熙使了个眼色：“这里太闷了，我和三儿出去抽根烟，你们慢慢聊。”说罢便不由分说捞起刚坐稳的霍汶熙。
“我现在不想抽...”“不，你想。”贺凯臣不顾霍汶熙的挣扎，拽着他的胳膊往门口拖。”“这姑娘看着不错，你拉我出来这不是耽误哥哥好事儿么？”霍汶熙嘟囔着。贺凯臣一脸认真道：“你没看那女的明显是对老五有兴趣么？华盛顿大学的研究生，不比你那些外围女强么？你就别在这添乱了。”“我怎么叫添乱!老四你变了！”“再这么叫我弄死你。”“就你那年久失修的肾，还想弄爷？”“要试试么？”...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出了门，桌上剩下朱泽楷和刘子如二人。刘子如双手捧着盛着椰奶的玻璃杯，抿了一口，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是我的杯子。”朱泽楷看了一眼女人手里的杯子道。“啊，对不起，我是左撇子...”她慌忙将喝了一口的椰奶恭敬地移到男人面前，又觉得有些不妥，因为上面已经印上了自己的唇印。
朱泽楷并没在意：“所以，刘小姐，你有什么事找我？”刘子如这才想起有事要问，慌忙拉开手提包拉链，掏出一个线装笔记本翻开，问道：“我看了您之前的公开手术，有几点问题想问您，不知道是否方便。”“你准备得这么充分，我有理由拒绝么？”朱泽楷笑笑。成为心外医生以来，不乏这样的年轻女孩向自己提问，但眼前这位刘小姐，显然是做了功课的，应当不会问出诸如我怕血怎么办这类脑残的问题。
“首先，那位患者已经六十岁高龄，您为什么选择他做这次公开手术的对象？”第一个问题剑走偏锋，意料中的愚蠢问题没有出现，朱泽楷松了口气道：“不是我选择病人，是病人选择了我。院方通知我有公开展示，而我正在观察的就是这个病人。”他说的是实话，那名患者点名要他执刀，他答应了。至于后来的batista手术，是因为一部分心肌已经病变，不得不切除，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与医学院对外宣传的什么挑战医学界最难的手术没半毛钱关系。
“体外循环的阶段，您是如何控制时间和血流量的呢？我看到患者创口失血量非常少，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特殊方法...”“你可以google《稀释式自体输血在体外循环心脏手术中的应用》，很多类似文献参考。”女人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随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心脏换瓣手术有一个过程是将未闭导管两端进行缝扎，然后中间离断导管，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离断，如果当初缝扎之后不将中间切断，那么出现少量分流不就都在导管里憋着，导管灌满不就不分流了吗？这样的失血相当于在主动脉上开个眼，出血几分钟人不就死得妥妥的了？”“可以肯定的是，不可能有出血。如果是体外循环下手术，切口应该在前胸正中，术后不可能有残余分流，可能是超生显影不如核磁的问题。右向左分流的PDA，肺动脉压力不低，这种情况下医生一般不敢做手术，更别说体外循环状态下。如果是我，会选择非体外下单纯结扎，左后外侧切口，宁可留一点分流不扎死，也不能破裂出血。”朱泽楷看着女孩在笔记本上飞速地记录着，一边点头，心里竟对她生出几分兴趣。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二人抬头，朱泽辰已经举着香槟站在朱泽楷面前，身旁是脸色难看的诗瑶。“抱歉，在讨论工作。”朱泽楷不看诗瑶，只是紧盯着朱泽辰手里的酒。“瑶瑶，还不给泽楷哥倒酒？”男人在女人腰间拧了一把，诗瑶吃痛，犹豫着托起酒瓶给朱泽楷斟了一杯。“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你不喝酒。不如让嫂子代劳。”朱泽辰将桌上酒杯递到刘子如手里：“嫂子贵姓？”
刘子如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一跳，接了酒杯，刚想解释，手便被朱泽楷攥住。“子如，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弟弟和...他女朋友。”他附在女人耳边轻声道：“帮我个忙。”“啊...好...那个...你女朋友好漂亮，你们很配。”刘子如有些语无伦次。这下倒是朱泽辰有些意外，刚才他明明看见那女人恭敬的样子，没想到她真的是自己哥哥的女朋友，不禁又仔细上下打量了刘子如一番。
“谢谢。你们也...很配。”诗瑶声音清甜，语气中却带着失落。朱泽楷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还是强作镇定道：“我祝你们，幸福。”说完夺过刘子如手中的酒杯，仰头将半杯香槟一饮而尽，又将玻璃杯重重放回桌子上。两个男人眼神对峙许久，诗瑶轻轻在一旁拉住朱泽辰的手臂，男人无动于衷。
“哎呦喂，我俩差点错过一出好戏啊。”霍汶熙和贺凯臣从外面进来，看见朱泽楷面前桌上空了的酒杯，立刻明白过来。二人倒了酒，掂在手里。“祝盛世一切顺利！”贺凯臣一饮而尽，压根没去碰朱泽辰伸过来的酒杯。霍汶熙举杯道：“那我祝朱总，能一直这么心安理得。”朱泽辰强压住火气：“那婚礼主持，就拜托三哥了。”“对不起，我只能给我家老五主持。毕竟朱姓朋友，我只认一个。”霍汶熙将高脚杯咣当一声磕在朱泽辰的杯子上，酒液溅了对方一身。“那好，我们来日方长。”朱泽辰铁青着脸撂下话，带着自己的未婚妻去了下一桌。
“他那件Cerruti估计是要报销了。”贺凯臣向霍汶熙竖起大拇指。“我管他Cerruti还是Brioni，爷想泼就泼。哎呦老五你快给我看看，我这手是不有毛病了，怎么最近老撒酒？”霍汶熙煞有介事地将手递到朱泽楷眼前。朱泽楷自然知道刚才两人是为帮自己解围，心中感激，嘴上却说：“三哥，你这表防水吧。”“防啊。300米。”霍汶熙看向自己手腕，顿时大叫起来：“唉我去，这啥时候洒我一手！上个月喝多了扔xo里一回了！”贺凯臣默默递过一张方巾：“Constantin的表戴你手上可惜了。下回你戴个swatch，塑料那种，抗摔防酒，跟你的痞气最配。”“what the...”霍汶熙突然注意到朱泽楷身边的刘子如，最后那个F音被自己生生咽进肚子。他不能在女人面前爆粗口。
“我...就不打扰三位了，我...”刘子如也如梦初醒地支吾着，手里攥着本子，拿起包就要走。“没有问题要问了么？”朱泽楷问。刘子如想起方才这个男人让自己配合的，竟然是假扮成他的女友，脸早就红成了苹果，心脏扑通扑通乱撞起来，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提问。她咬着嘴唇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只想尽快逃离他的视线。
“别走啊，妹妹，有问题接着问，千万别跟你五哥客气。”霍汶熙一脸幸灾乐祸。“我...确实还有很多问题，但是可能...”刘子如不好意思继续缠着自己偶像。“朱泽楷你怎么回事儿？还不赶紧给人家留个手机号！人家女生怎么好意思主动问你要！”霍汶熙又欠欠地转过头对女人说：“子如妹妹是吧，我五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恋爱商不是很高。你呢，有问题，加了微信以后慢慢问，想什么时候问什么时候问，想在哪问就在哪...”“霍汶熙，你够了。人家未必愿意。”朱泽楷担心他又引出什么尴尬的话题，连忙出言制止，谁料刘子如竟然真的掏出手机：“我愿意！特别愿意！”
这下不加也得加了。
“我平时比较忙，可能不及时看手机。你有问题可以给我留言，我看到会回你。”朱泽楷点开二维码递给女人。“谢谢朱学长。”女孩欢天喜地加了微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再不去陪我爸，他该以为我走丢了。”“好。再见。”“一定！”
目送女孩去了前排的一桌，贺凯臣问朱泽楷：“这姑娘，家里是地产的？”“我只知道她是学医的。”朱泽楷耸耸肩。“最前排那桌坐着潘作义，还有任志飞，都是B市有名的开发商，应该错不了。”霍汶熙一边用手帕擦着自己那块可怜的江诗丹顿，一边分析道。“有意思。”贺凯臣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你是说，又是套磁？”“老五，你怎么想？”贺凯臣问朱泽楷。“能问出专业的问题，而且懂我说的术语，不像是媒体的人。”“谁知道呢，这可是B市，什么样的鸟没有。”霍汶熙重新将手表戴回腕上。“不过你刚才的话，说得漂亮。”贺凯臣拍拍朱泽楷后背，对方回以一个默契的眼神。有些痛苦，只有他们能懂对方。
“你俩少在这眉目传情！赶紧想晚上去哪，凯宾斯基这破饭我吃不下。”霍汶熙假装吃醋道。“你精力这么旺盛，不如帮我遛狗。”“还遛？你家那熊孩子上回尿我一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提起这茬，霍汶熙瞬间露出恐怖的表情。“我让你遛狗，没让你载着狗去海边泡妹子...”霍汶熙摆了摆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