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梅奥诊所大厅。刘子如好奇地打量着往来的病人。几乎每个病人手里都提着装有CT或者MRI片子的纸袋。朱泽楷解释道：“梅奥的外科医生在门诊看的病人全都是需要手术的病人。病人来门诊的目的就是了解手术方案、风险及预约手术时间。做完手术后这些病人返回当地诊所进行后续的治疗或随访，实际上是自己体系内的双向转诊。”
两人沿着楼梯上到二楼。门诊、病房随处可见梅奥的病人教育手册。手册涵盖了所有的疾病，包括对疾病的基本介绍，手术方式，术前的准备，术后会有哪些反应，术后的饮食、活动指导等等相关知识，病人的所有关切点都在这本小册子里了，方便病人对自己的整个治疗过程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国内的门诊时间一般每个病人不超过20分钟吧。”朱泽楷问。“我见过最短的五分钟，最长的不超过20分钟吧。”刘子如如实回答。“在梅奥，医生看门诊要保证每个病人至少半小时，往往要交流到病人没有问题可问的程度。看完了之后再安排护士约检查、写病历，所以往往看一个门诊要1小时左右。”“毕竟你们科室门诊费100多美金啊。国内专家才100人民币。”
“梅奥的医生都值这个价钱。梅奥的病人80%来自明尼苏达州周边的十个州，15%来自比较远的美国东西海岸，还有5%来自海外的高端病人，包括中东王室、世界各国的超级富豪或演艺名人。光罗彻斯特那个院区每天新收病人就一两千人。按照国内那种看诊速度，我们一年应该能多营收3个亿。”“那现在...”“130亿。”朱泽楷轻描淡写道，语气好像在说130万。
“梅奥对医学最大的贡献就是发展和践行了多学科联合诊治这个概念。一个心脏病患者如果出现肝脏并发症，在中国医生会让他重新挂肝脏科，而在梅奥，门诊医生会马上电话联系其他科医生联合诊治。这一百美金，是我们对自己的医术以及患者最起码的尊重。”
墙上挂满了从1930年至今的Fellow的照片。“这些是实习生吗？”刘子如指着墙上一大片照片问。“上面是MSHS，从大学挑选出来参加专门医护培训的assistant，下面是fellow。在梅奥，医生只做涉及到医疗核心决策的工作，比如制定治疗方案、手术、判断病情走向、交代预后等等，而把一些外围工作变成纯技术工种，比如预约病人、开医嘱、预约检查、写病历等文书工作，也就是这些MSHS毕业的学生来做。这样医生可以节约大量时间，能够同时管理更多病人，并且节约了开支。”
“我看见你了！”刘子如举起手机对着墙上朱泽楷帅气的照片拍了一张按下手机快门。“我就算了，拍这个人。”朱泽楷指了指最前排的一个青年男人的照片。“Kevin Yan？”“严志焜教授。”
严志焜教授是中国心外学界泰斗。在国内首先研制心脏生物瓣膜，1978年成功应用于临床。1976年在浙江首先临床开展心脏二尖瓣、机械瓣膜置换术，研制成功人造二尖瓣环，并于1984年应用于临床。1996年在国内率先开展冠心病桡动脉一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1997年开展了浙江省首例同种原位心脏移植术取得成功。
“那个严圣手？”“没错。我在医科大期间的导师。”“严教授1960年来过梅奥？”“恩。虽然只有几个月。”“你为什么要当心外科医生啊？”“不为什么。”朱泽楷瞻仰着严老先生的照片，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夏夜，某个因为心脏破裂而永远离开他们的朋友。
其实他并不是对李若萱心怀特别的感情。他只是不想再看到贺凯臣痛不欲生的那张脸。一定要当医生，一定要当心外科医生。那时候，他的脑海里莫名其妙闪现出这个念头。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自己从医的理由，因为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初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对不起...我迷路了。”刘子如在心里暗骂去个洗手间也能迷路，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我第一天当fellow迷路了两次。”朱泽楷笑笑，朝电梯走去，示意她跟上来。“接下来带你去6楼看看手术室。梅奥的病人多，手术室自然也很多，光罗彻斯特的一个院区就有84间手术室，平均每天60-80台手术。最开始的一周时间我都随身带着地图，谨防走失。”
朱泽楷刷了门禁卡，和值班assistant打了声招呼，领着刘子如换上无菌衣进入手术室。“手术室随处可见的大屏幕，显示了每间手术室的工作状态，包括手术名称，主刀医生，手术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比如刚开始切开、进行中、关腹、病人准备移走、抢救等，由每间手术室的巡回护士负责更新状态。”
两人走进一间闲置的手术室。手术间的配置特别丰富，各种器械摆放得井井有条。机器人光这个手术室就有5台。病理科跟血库就设在手术室里面。朱泽楷指着手术室门上贴着的《手术流程改进考核表》：“这张表统计了近两年手术按时开始的比例、麻醉准备时间、手术从开腹到关腹的中位时间、手术接台时间、手术间在5点钟关闭的比例，还有手术时间超过下午5点的平均分钟数。如果发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会及时改进，提高工作效率。”
“这边的纱布上面为什么有条形码？”刘子如好奇地观察着透明塑封袋里的纱布。“术中用的所有纱布上都有一个二维码，方便术后清点数量。纱布包装打开的时候用这个扫码机一扫，总共有多少条纱布就保存在这里了；手术完了清点纱布的时候再逐条纱布扫一下二维码，辅助人工清点。”
“在梅奥，你很少能听到谁在抱怨，更少听到医生护士在谈论手术几点能结束，后面还有几台。手术室内的工作流程和环节众多，涉及人员方方面面。例如，当麻醉医生在手术中需要查血气时，不仅从来不需要自己亲自用血气机，更不用自己亲自送标本，连患者信息都不用自己填写标记。手术间内为每个病人自动生成一个独特的条码标签，贴在血气样本上，而每个手术间内都有一个按钮式传呼机，呼叫麻醉二线、送标本、送血气等等都有专人完成，只要在传呼机上按下相关按钮就行，如送血气按“test“，几分钟内就会有人上门来取标本，结果自动传送到手麻系统中。而为了便于PACU护士更好管理患者，需要麻醉医生在手术结束前为每个患者分配一个Acuity score，不同的分数对应不同的床护比和PACU物资配置。诸如此类的细节很多，尽管工作环节多了很多，但梅奥的手术间运营非常有序，衔接紧密，这和每个组织工作人员的团队合作和密切配合是分不开的。”
朱泽楷看了一眼表，十一点。时间刚刚好。他给Paul打了通电话。一分钟后，两人来到休息室，男人已经等在里面。见到朱泽楷身边的刘子如，中年男人的表情有惊喜。“Long time no see，Miss Liu. How are you？”“Great. Thanks for asking， Mr Limburg.”“How's Mr Liu?”“I haven’t see him for a long time. But I guess he is having a good time in Shanghai now.”“你们认识？”朱泽楷有些惊讶，随即猜到了什么。
“对啊，之前在惠每医疗中心揭牌仪式上见过Paul叔叔，那时候他还不是全球业务CEO。我二叔说，以后有机会来梅奥实习可以找他推荐。”“Seems like you know Dr Zhu pretty well.”Paul敏锐地察觉到两个人的关系。“We are alumnus.”“Cool. So now you are here! Any plans？”“Yeah， actually I am applying for the visiting project now and...”“She is planned to have an interview at 2pm. It would be perfect if Mr Limburg could show up.”朱泽楷补充道。“Why not. I am a good friend of Hera’s family， and you.”中年男人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三人一起用了午餐。席间，Paul和刘子如相谈甚欢，俨然旧相识。朱泽楷悄悄给霍汶熙发短信，让他帮忙查惠每医疗项目资方和股东背景。十分钟以后，对方发回一张微信聊天记录截图。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大股东的名字，于是又问霍汶熙：“帮我查一下这个叫刘乾的股东什么来历。”五分钟后，霍汶熙发来一张刘乾的社会关系图。隆宇集团董事长刘坤的名字果然在上面。横线下面显示的关系是兄弟。朱泽楷恍然大悟。他不禁感叹，这世界还真是小。
“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饭局结束后，回去的路上，朱泽楷自嘲道。“诶？”刘子如没有觉察到男人的异常。“今天我打电话给Paul，本来是想跟他聊你的事，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原来你真的是为了我啊。”“也不完全是为了你。昨天他跟我提过，如果以后要招人可以找他帮忙。”“嘿嘿。”“傻笑什么。别以为这就双保险了。我们两个只能推荐，不能替代三位评委的意见。面试和模拟手术环节才是最重要的，谁也帮不了你。”“我知道啦。先去换衣服啦。”“我在门口等你，时间不多，你别再走丢了。”“恩恩！”刘子如将自己的鱼子酱皮包放到男人臂弯里，提着袋子进了洗手间。
“不用紧张。这几位都是我以前的tutor，问的问题不会超出昨天我带你准备的那些。你正常发挥就可以。”朱泽楷看着呼吸急促的刘子如，拍拍她的肩膀。“我...能不能要一个鼓励的抱抱？”女人突然的请求被男人条件反射地拒绝了。她有些失落地嘟起嘴，慢吞吞走进面试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