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宝庆二年,五月立夏之晨,台州临海,晨曦初露,雾气氤氲,隐隐约约,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恍恍悠悠仿佛仙境一般。
这时从台州府临海城东崇和门慢慢走出四人,为首之人身着青衣道袍,头戴混元巾,手持浮尘,步伐轻健,身姿出尘,看似年轻,眼神中却流露看破尘世的沧桑,而且行走间有若融入这远山近水之中,清风拂面又给人一种飘然出世无比自然的感觉。
青衣道人身边并行之人一身锦袍燕居常服,身材魁梧,仪表威严,行走间顾盼生威。二人身后各有一名小厮和小道相随。
出了崇和门,四人在东水沟上行走,前面有条小桥,有石护栏挡着,在清晨岚气里显得渺渺茫茫。
青衣道人走出城门后伫立原地,看了看周遭的景色,回头向锦袍男子道:“杨大人,如今这台州府我们也逛遍了,可惜未能助你寻得凤鸾之女,贫道尚有俗事未了,不能陪你继续寻访下去,有劳杨大人一路照顾。”
锦袍男子对这道人却是恭敬异常,连说话都是低头抬肩:“真人哪里的话,尽管叫咱家俊来便是,便是官家在真人面前都是执弟子之礼,咱家在真人面前可不敢造次。”
青衣道人轻叹一声:“官家一心向道,可惜贫道牵挂太多,贫道夜观星象,这天将大乱,值此多事之秋很多事不是我等可以随心所欲的。只可惜贫道此次婉拒官家的一片盛意,日后恐要却要生出许多波澜来。”
杨俊来:“真人不必介怀,我家官人虚幻若谷,那是真心仰慕真人您呐。如今乱世人人自危,我等不过天命之下一浮游,如不是官家对咱有知遇之恩,咱当真便想就此随真人归隐山林寻仙求道去了。”
青衣道人:“俊来,我观你面相,官运亨通,福寿双全,合该富贵一世,却是不必学我饮风露宿,浪迹天涯。”
杨俊来又惊又喜:“多谢真人偈言,多谢真人偈言,小子何德何能竟得真人法言。不过,其实咱家心中确实有一事相求,还望真人成全!”
青衣道人捻须晲了杨俊来一眼,笑道:“老道一路叨扰俊来甚多,你心中所念我却知晓,我便一并成全便是,哈哈。”言毕伸手,“志坚,取铜钱三枚。”
小道士应了一声快步递上三枚铜钱,青衣道人左手三指拈住铜钱,右手执浮尘左右轻拂,双脚在原地踱了个圈,左右交错暗合八卦之意,嘴中念念有辞,而后顿住脚步将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抛,待铜钱落地一瞄后便合上双目,左手掐指而算。
其他三人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却见那道人猛然睁开双目,杨俊来仿佛间看到那道人眼中似有电光流转心中更是又惊又喜又佩。
青衣道人睁开双目,露出满脸疑惑之色:“在临安贫道应圣人之邀卜卦预测凤鸾星落处,却被太白星锋芒蒙蔽,只能大约知道凤鸾落东南,太白星锋芒何等犀利可见一斑。想不到今日竟得天之晓以窥天机,这里却是大有古怪,莫非这也是天意,哈哈…俊来,附耳来听。”
杨俊来忙面色一正,长身作揖,附耳上前,却听得:“寻津桃源上天台,谢女咏絮灵水边;道是琼台夜月凉,清辉不露霓裳仙。寻人至,婚姻吉,财源进,鸿运来。”
话说台州府城东门外有一条通灵江的河滨,河水清澈,满河鱼蝦,上有一条石拱桥,有护栏可供人凭吊河道风景,两岸绿柳成荫,花香鸟语,是东门外一个游憩的好景地。桥下河埠有三五级石阶,是妇女姑娘们洗衣洗被之地,上游水更清,专供百姓洗菜淘米之用,上下坡分得极清。民众称此桥叫洗菜桥,或叫水菜桥。
这水菜桥附近居民都不是本城居户,大都是外乡迁住城厢的平民。
杨俊来满腹心事,从东门一路跟随青衣道人走到这水菜桥上,心中实在按耐不住:“真人,这卦语何解?我们整个天台县已寻遍了,再没有出类拔萃的名媛淑女,难道这天台是泛指的台州,台州府治,曾经一度称天台郡,灵水边又在哪里呢?仔细一想,过台州城那条江就称灵江。”
青衣道士此时却是心情大好:“寻津桃源上天台,谢女咏絮灵水边;道是琼台夜月凉,清辉不露霓裳仙。桥上天、水为灵、晨似夜、霓裳仙。因缘际会,贫道算定了你要找的人就在此时此地。”
杨俊来心中一喜,便站在桥上倚着护栏张望起来,这一看便瞧见桥下河旁水桥下果然有一道人影,再定睛一看,却是一位身着淡紫色凉衫的女子在河边洗衣。女子背对着桥上诸人,身形婀娜多姿,秀发梳拢在侧,河中水波荡漾间看见水中姑娘的倩倩丽影,巧笑迷人,容貌端庄,有沉鱼落雁之容,端的是:
“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
只是这女子洗衣时连衣带袖浸在水里,杨俊来心中有了几分算计便高声问道:“小娘子何故洗衣不抓袖?”
那女子吃了一惊,便抬起头来,这一下倒把杨俊来吓了一跳,只因这女子满脸恶疮,右眼之下还有一颗黑痣,实在是与水中倒影相差太大,除了青衣道人仍是满脸笑容,其他三人真真是被吓得脸都白了。
这女子其实因为指爪臃肿,怕人家见了讨厌,因此洗衣时最怕别人看见,所以一大清早出来,却偏偏有人起早走上桥来,本来听到杨俊来的问话心中又惊又怕忐忑不知所措,但看到青衣道人满脸慈爱的眼神,突然就大起胆儿,平素最怕与陌生人说话的她想起了自家的一个趣事,居然就机灵的回答道:“官人不知,奴家这是有个典故的。”
杨俊来更吃惊了,问:“什么典故呢?”
“真龙不露爪,露爪非真龙!”女子说过后有点心慌但还是勉强起身向青衣道士做了个万福,然后衣服也不洗了,手忙脚乱站起来,尽量避开众人的眼光,端起衣服飞一样跑回家去。一路上水珠点点滴滴,直到自家门口,关了院门便进去了。
杨俊来现出惊诧与惊喜情色。你道他是谁人?他就是临海本城人,原来在太子府当长史,太子登基后更是一步登天,现领左散骑常侍衔加封金紫光禄大夫,真真正正的当朝正三品大员。
现今宝庆皇帝到了婚配的年纪,举国上下为皇上选妃忙的不可开交,那日杨俊来在临安皇宫见到皇帝和太后对这道人毕恭毕敬,在道人应太后之请起卦预测“凤鸾落东南”后,杨俊来便自告奋勇做了台州六县选妃的钦差。
杨俊来知道,一旦明锣响鼓的通过府县官员去选后选妃的话,这班地方父母官就会拿鸡毛当令箭,大张旗鼓的张扬其事,会弄得民间鸡飞狗跳,有闺女之家就会受到上差的敲榨勒索,同时也会使民间为逃避选妃而疯狂进行不待时的婚嫁,不但选不到好女子,而且会因选不到窈窕淑女而误了钦命,得不到上赏,一生功名利禄也就完了。反之则会随风直上九天,升官发财那是最起码的事。
因此这个钦差,反其意而行之,不但不亮出选妃的钦命,却大量辟谣,说明京城选妃那是子虚乌有的谣言,有闺女人家别偏听偏信,只言是陪这道人寻人访友。这样一来,台州民间由于道路闭塞,一切安平如常。
此时杨俊来恭敬的看着道人,虽然刚才那女子令他大失所望,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之色,但对这道人的本事他还是一万个放心:“真人,俊来此次领了圣人的懿旨不单是为了选妃而已,实在是上次您卜卦的凤鸾星关乎大宋朝国运,半分不可轻视,咱家这才求了皇命来此寻访,只是这东门外乃是游民聚居之所,实在难有大家闺秀,您是不是搞错了?”
青衣道人双手背后,抬头眯眼:“那凤鸾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时不访更待何时?”
杨俊来诧道:“难道是刚才那个女子,没什么家世出身也就算了,长的跟罗刹似的,只怕惊了圣驾,到时非但无功,恐怕我还要人头落地了。”
青衣道人叹了一声:“俊来,此女命格贵不可言,实在是命中注定要母仪天下的,而且此女骨骼清秀婀娜多姿,脸疾乃小道也,贫道自有妙方还其本来面目。”
杨俊来蓦然想起:“此处有我一个学中朋友,名叫王仁瑜的,听说拐了一家大户的千金,据说是是个美貌才女,可惜弄得六亲不认,被人道他文人无行,于今未得发迹变泰,靠舌耕糊口,可去他家打听个明白。”